宋玄分明就在他的身边,被他压着去做再亲密不过的事儿,却仿佛距他千里之外,遥不可及。
没有记忆的时候,只觉得焦躁不安。
有了记忆,却觉得那段时光如坠冰窖,难受得让他恨不能死去。
早些年他还曾想过,若是宋玄哪日厌了他、恨了他,就是绑也要把人绑在自己身边的。
可如今他才知道,尝过两情相悦的滋味,又哪能忍受那被心上人疏远憎恨的落差呢?
宋玄见他的神色晦暗,便知道他大抵心思太重,揉着他的头发玩笑:“你做了什么事?嗯?”
“你说的密牢里头?还是在这摘星阁上头?”宋玄咬着他的耳朵调笑。“我怎么不晓得,我的阿羲几时脸皮这样薄了?”
他自己说这话,自己耳根都红了一片,偏偏毫无所觉,只当自己风流形象扮得惟妙惟肖。
姬云羲瞧见了,低低地问:“哥哥不怨我?”
宋玄摇头:“不怨你。”
姬云羲的笑意愈深:“那哥哥喜欢不喜欢?”
宋玄总觉得哪里变了味。
果然,后一句姬云羲便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揽着他的腰身轻轻地说:“我记得那日哥哥也是欢喜的,接连好几次都……”
后面的话消失在宋玄的耳朵里头,惹得他整张脸都染上了红色。
可见姬云羲在蹬鼻子上脸一道上,已经越走越远了。
“你快闭嘴吧。”宋玄恨不能捂着自己的耳朵。
姬云羲见他如此,反倒轻松了几分,越说越没脸没皮:“若是哥哥喜欢这样的,等哥哥好些了,咱们再去尝尝这滋味儿。我瞧着觉远那还有好些别的玩意,若是用在这上头……”
宋玄气得用嘴堵上了他的。
姬云羲眨了眨眼睛,按着宋玄的头,将这个吻加深、延长,眼见着宋玄一点点软化,直到两人都沉醉其中。
姬云羲搂着他的腰身,脸埋在他的颈窝,悄声说:“谢谢。”
谢谢你,没有离开。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所有失去记忆时无法产生的、甜美酸涩的情绪,在这一刻却清晰而明确占领了他的脑海,一直蔓延到了舌尖。
他意识到,宋玄的出现,带来的或许不仅是一份旷日持久的爱慕。
而是他生命中所有的色彩和对温暖幸福的触觉,以至于他没有变成先前那个冰冷的、怪物似的模样。
以至于他没有永远活在孤独的黑暗之中。
“阿羲,我心悦你。”宋玄轻声说。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我想在你的身边,想保护你,想瞧着你高兴,想占有你,想要你。”
姬云羲缩在他的怀里,没有说话。
“还有一个意思,”宋玄慢悠悠地说。
“我爱你。”
姬云羲猛地起身,定定地瞧着宋玄。
宋玄脸上的红已经连成了一片,眼眸带着微微的水光。
但嘴角是笑着的。
“所以,别怕。”宋玄静静地说。“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怕。”
就像是哪怕姬云羲就算忘记了自己,仍然会怦然心动。
宋玄隐约意识到,无论自己在何种境地,都会对眼前的人心存爱意。
姬云羲趴在宋玄的怀里面,没有说话。
但是宋玄知道,这人又哭了。
他有些想笑。
姬云羲再这么哭下去,他恐怕要给当今圣上起一个不怎么好听的外号了。
就叫“小哭包”。
第71章 诅咒
深夜的使馆,南荣君一众被狼狈地按在地上。
端坐在上头的却是姬云羲。
他们眼见着大尧已乱,深夜谋划出逃,却还是被守在外头的人捉了回来。
南荣君上下打量了姬云羲一番,忽然微微皱起眉来,神色透出了几分诧异:“你……”
“想起来了?”
他是施术者,自然能够看出姬云羲的状态来。
姬云羲淡淡地瞧着他:“你很惊讶?”
南荣君的目光迟疑,反倒是一边的荧惑公主大咧咧地惊呼了一声:“这不可能!”
大祭司对人意识的控制,至少在南图皇室并不是一个秘密,从没有人能摆脱他的控制。
“没什么不可能的,”南荣君眼中划过一丝微微的了然。“是宋玄。”
“我还是低估他了。”
他多少猜到了宋玄的能力与记忆相关,却没有想到能破解自己的控制。
他的目光倒没有了先前的悠闲,反倒慎重了起来。
其实倒也是他高估了宋玄,宋玄能够找回姬云羲的记忆,一则是因为姬云羲被封印的记忆与宋玄相关联,二则是因为姬云羲自己的意志惊人。
才会在宋玄记忆倒流的时候,连带着冲破南荣君留下的桎梏。
只是这样的事情,姬云羲又怎会跟他解释,反倒撑着下巴,歪着头瞧他,笑如春晓之花:“如今朕抽出空来了,正该和大祭司算算总账。”
荧惑这下也看出他笑容中的恶意了,立刻神经紧绷,虚张声势道:“你不能对我们下手,除非你想——”
“开战?”姬云羲笑了一声。“这不是刚好?”
“血流漂杵、尸骨成山,这样的景象,朕还没有见过,倒有些好奇。”姬云羲的神态没有一丝一毫的作伪,仿佛真的为自己描述的景象感到无谓和悠然。
荧惑一怔。
南荣君抿紧了嘴唇。
“这话你们跟别人说或许还有点用处,”姬云羲轻笑一声。“对于我……这天下人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甚至没有用帝王的自称,这大抵代表着他对自己的身份毫无认可的自觉。
南荣君忽然意识到,这位年轻偏激的帝王,的确做得出这样的事。
他不畏惧战争,不畏惧死亡,不畏惧痛苦,更不畏惧失去。
是了,身在阿鼻地狱,自然无所畏惧。
他的笑容有多灿烂,对于这世界的恶意,自然就有多大——南荣君原本就是看中这一点,才选择释放出他心中的怪物。
可当南荣君自己面对这怪物的时候,才切实感受到了恐惧。
他们真的有可能死在这里。
面对死亡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人会泰然处之。
“那国师呢?”南荣君忽得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国师也不在乎吗?”
姬云羲的笑容淡了淡:“大祭司倒是很聪明。”
南荣君知道自己找对了:“圣上要让国师失望吗?“
“我自然不能让他失望,”姬云羲慢悠悠地说。“所以,我还得留你一条命。”
南荣君和荧惑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姬云羲恶意又轻柔的声音。
“应该留你的一口气,大祭祀在我的手里,想来南图应该也不会放肆罢?”姬云羲好像在问身边的人。
可离他最近的人,是一个穿着红色僧袍、少年面相的人。
觉远露出了一个纯粹的笑容,无声点了点头。
“那就……砍掉他的四肢,装进坛子里?”姬云羲睁着漂亮的眼睛问他。“我还没有瞧见过这种人彘,你做给我瞧瞧。”
觉远无声地摸出刀子来,一步步走上前去。
外头的夜这样静谧,仿佛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南荣君第一次感到这样的恐惧。
“等等,”姬云羲忽得叫停。
连南荣君自己也没意识到,他目光顿时出现了片刻的希冀。
“先挖去他的眼睛,”姬云羲笑着说。
“我这个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姬云羲对他说。“你既然要拿去我最重要的东西,自然要拿你重要的东西来偿还。”
南荣君几个侍卫按着动弹不得,觉远便一步步上前去。
那些侍卫似乎受过提醒,都不肯面对南荣君的眼睛,反倒是觉远,一双眼睛漆黑,正温和地瞧着他。
南荣君眼中泛起诡异的色泽,他低声说:“站住。”
觉远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停下。
南荣君露出吃惊的神色来。
姬云羲却笑了起来:“果然。”
他如果没有猜错,南荣君的控制能力,应当与本人的意志有关,否则在控制他的时候,也不必借助于罂粟酒。
如果他无法段时间内控制姬云羲,那么他控制觉远,只会更难。
因为觉远的心中,早已空无一物。
除了对世界的憎恨和血腥杀戮的渴望,大约就只剩下了那片刻的回忆,支撑着他这副人类的皮囊。
可就连创造回忆的人,也已经死去了。
这样的人,没有任何的弱点。
所以姬云羲才会毫无顾忌地留他在身边,因为他清楚,这并不是一个活着的人了。
对于姬云羲来说,一个怪物,一具行尸走肉,都远远要比一个人值得信任。
觉远的刀子刺进了南荣君的眼眶。
鲜血淌下,一旁荧惑公主的尖叫中带着无尽的恐惧。
刹那间,狂风大作,室内的烛灯纷纷熄灭。
一片黑暗中,祝阳护住了姬云羲,高声喊着:“护驾——”
一个黑影搅起了众多侍卫的混乱。
待烛火重新亮起。
南荣君原本身处的位置空空如也,只剩下了一滩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