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颜婴朝犹疑不已。
“该走了,”秦惜捡起短刀,神情冰冷,与方才判若两人。
行了一个白日,入夜时分,颜婴朝带他站在了昭王府的院墙外。
秦惜微仰头,看着那高高的墙壁:“你说昭王府里藏有护卫高手,他们什么水平?”
“在我之上,”颜婴朝道,“一十八个,对付你绰绰有余。”
秦惜提了下嘴角:“你也许连朱樱都对付不了,不算什么参照。杀人时缠斗是大忌,我没有要跟他们一群人打架的想法。”
颜婴朝细微地往后挪着步子:“奉劝你一句,不要硬闯,惹怒了王爷下场不会很好……他知道你的样子,连这些年来的动向都清清楚楚。若是你安顺地从大门进去拜见,他也许……”
“我现在不杀你,不用躲,”秦惜道,“带我找到奚明雅在哪间屋子。”
“好吧,”颜婴朝提气,跃上墙头。他手指一弹,一枚黑色的小球落入院落中,迅速冒出一股烟雾来。
“什么人!”府院中巡逻的卫兵立刻发现了。
“你们兄弟,还真是一个德行,”秦惜冷笑,已经落在了紧邻王府的一个屋顶上。
“通知王爷是我的职责,”颜婴朝理直气壮,“接下来我带你去找到他在哪。”
第91章
颜婴朝落在秦惜身旁,王府院墙里侍卫已经迅速集结,搭好了弓箭。
那些长箭箭矢前部呈针状,中部三角形,后部倒月牙铲形,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眉针箭,与秦惜在落花谷里捡到的一模一样。
身后有细微的动静,秦惜转头。
屋脊的另一头竟然已经立着一个人,身形精干如劲松,一身黑衣,几乎要溶入到夜色里。然而秦惜十分清楚,对方能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身后,实力绝不能小觑。
甚至局势已经无法逆转了。
“他是王府的护卫统领,”颜婴朝说,“他出现了,另外十七个护卫必定已经出动。他们并不止守着内院,也常常会藏身王府周边。”
死生往往只是一眨眼的事,并没有那么多的惊心动魄,也没有品味的过程。没有人比秦惜更清楚了。
他转回目光,望向灯火洋溢的王府,静静地道:“奚明雅呢,这个斩草除根的时候,他不该看着吗?”
侍卫安静,只有火把晃动喧嚣。片刻,王府内的人群自发地向两边分开。
一个锦衣玉冠的男人负手缓慢走了几步,面孔因为背着光,看不清楚,声音却沉稳雍容,带着养尊处优,久居上位的一点漫不经心:“……你应该叫我一声舅舅。”
入春的缘故,夜风里掺了一丝暖意。秦惜的头发和衣袂被轻轻撩起来,又缓缓落下。
他孤身站在层层杀机里,仇人近在咫尺。似乎败局已定,又似乎雪恨触手可及,只是在冒一场性命的险。
秦惜忽然纵身,跃到了王府的院墙上。
王府中侍卫大为紧张,弓箭摆得更为紧密。护卫统领则停在了方才秦惜站立的位置,他身旁又出现了另外三个护卫。
奚明雅一步也没动,淡淡地道:“想知道什么,过来,我告诉你。”
人群又分开一条道,他径自转身离去。
秦惜握着短刀的手用力至极,关节发出剧烈的疼痛。奚明雅的背影消失在灯影里,接着秦惜跳下了院墙。
灯火柔和,秦惜终于看清了仇人的模样。
奚明雅长得并不凶神恶煞,妹妹是当年的江湖第一美人,他也不会难看到哪里去,面容如玉,修眉星眸,右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乍一看恍然多情。
“我是你舅舅,这世上你唯一的亲人了,”奚明雅也在打量秦惜,目光从他的眉毛逡巡而过,像在审视什么精美的物件。
秦惜不言不语。
奚明雅长眉极其微小地皱了皱,他抬起胳膊来,食指顺着秦惜的左脸侧滑过,落到他的下颔上,指节轻轻地抬起,仔细地端详着,而后轻声道:“你长得很像明懿。”
秦惜垂下眼睫,抬眸的一刹那冷光毕现,右手倒握着短刀朝奚明雅的颈侧扎过去。
电光火石间,奚明雅面不改色地攥住他的胳膊,同时秦惜身后已经冒出数个护卫来。
“试探我?”奚明雅手指一错,拧脱了秦惜的手腕。
短刀落在地上。
奚明雅把秦惜推给了护卫,俯身捡起地上的短刀:“我要你的性命,不会比捏死一只蚂蚁更难,那十年的滋味都忘了么,连武功都不用就敢对我动手?”
秦惜目光冷硬,身上好似还有少年人的不甘与倔强。
奚明雅注视着刀锋上幽蓝的光:“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么多年,很恨我吧。一见到仇人,都失去理智犯起傻来了。”
秦惜挣扎了几下,又被狠狠地按住,他终于红了眼睛:“我早晚杀了你。”
奚明雅轻笑着摇头,随手把短刀扔在了地上:“这次先饶了你。这样吧,听说你父亲有一把名震武林的剑,叫做‘白露为霜’,你把它给我拿过来,我就放过你,说话算话。”
“我若是不呢,”秦惜说。
奚明雅并不在意:“我给你三个月时间,要是没拿回来……你就回来承受你该有的下场。”
言语轻淡,对性命漠不关心。
以往是秦惜对刀下的人如此,现在风水轮流转,到了他为鱼肉的时候。他心里清楚得很,奚明雅没有道理放过他,白露为霜只是个戏弄他的借口罢了。
更深夜浓。
秦惜接好了脱臼的手腕,他握着短刀站在昭王府外的夜色里,像找不到来路与归处的孤魂野鬼。
“你怎么不问问,王爷跟郡主到底有什么误会……”颜婴朝说。
“我没有打算原谅他,所以不管原因是什么都不重要,”秦惜漠然。
颜婴朝又道:“你不像是冒失的人,怎么会贸然就动手呢,还一点内力都没用……”
“用了内力却又杀不死他的话,我必死无疑,”秦惜仍然一动不动,“……我还不想白死。”
“……你,果然又是装的,”颜婴朝抚掌,“王爷叫我监视你,关于怎么盗出来白露为霜,你有办法了?”
秦惜并不理他,脚步一移,踏着漆黑夜色远去了。
他现在只想尽早赶回七毒门,免得蛊虫醒来,谢临发现他不在那里。至于谢临是不是已经到了七毒门,得知了事实,他不愿意再去想了。
第92章
颜婴夕刚刚从昏睡中醒来,雪白的头发垂在苍白的脸侧,没有了那种妖异的感觉,羸弱了许多。
“他找了你一起来骗我,”谢临丝毫不顾颜婴夕是不是重伤在身,语气半点也不客气,“实际上却报仇去了?”
颜婴夕抱着膝盖,无声地点头。
“你们给他解了生死蛊?”谢临含怒转向白谭。
“没有啊,”白谭耸肩,“只是让它暂时睡一会儿,那东西不好解,不过我答应了他会试试……”
“你敢,”谢临冷冷地道。
“你不用生气,”白谭善解人意,简直精明得与外表严重不符了,“他办完事情还会回来七毒门,拿生死蛊的解药。喏,给你这个……”他摊开手心,细如红线样的东西在蠕动,“傀儡虫,让它钻到秦惜的脑子里,他就永远听你的话了……”
林楹听着这些邪术,已经皱起了眉。
“你们到底帮谁?”谢临道。
“谁有趣就帮谁,”白谭道,他眼睛转了转,笑容有些调皮,“谢公子需要一间屋子么?”
秦惜到七毒门的地界,静立了片刻,才走上那条小道。颜婴朝说要监视他,如今却没跟上来,秦惜也无暇去猜他去了哪里,只想着谢临此时不要在七毒门。
日渐黄昏,他已经行了一天一夜,蛊虫早就醒了。
穿过茂密的丛林,温泉前的大树下站着林楹。她冲秦惜点点头,开口便道:“你跟……谢临是什么关系?”
她在这,谢临莫不是也来了?秦惜心下微沉,不欲说话。
“恕我冒昧,谢临对我很重要,”林楹语气缓和了些,“我想知道,秦公子是什么来历?如果只是简单地出身楼外楼,应该与他走不到一处。”
秦惜早猜出她与谢临的关系,又因为谢临以前的身份身死时与自己家有关,便出了声,自觉态度算得上很好了:“我的来历跟你无关。”
林楹垂眼一笑,并不恼怒:“我知道了……谢临他在等你。”
秦惜刹那间心生一丝踟蹰。
石砌的屋子上攀爬着许多绿藤,看起来优美幽静。
实木的门大开着,谢临坐在屋中央,正低头看着手里两个物件,秦惜走进去,才看出是两颗雕碎花的白玉球。他多看了一眼那碎花球,便听到谢临说:“回来了。”
听来并无不悦,秦惜也不愿这时候惹他,有意多说:“我见到了……”
“报完仇了?”谢临站起身来,把门合上。
“没有,”秦惜道,“我……”
“过来,”谢临牵起秦惜的手,带他走到里侧的床榻边,自己先坐下来,手指一挑一拉,便抽了秦惜的腰带。
衣裳倏忽没了约束,花瓣盛开一样散落开来,秦惜下意识用手去攥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