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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为霜 (不见子都)


  “对我们七毒门来说,是大事,”那人面容严肃起来,一双眼睛望向秦惜,“门主想请‘无常刀’到鄙地一叙,还望赏脸。”
  “无常刀是谁,”谢临迟疑地看了看秦惜。
  那人道:“是谢公子身边那位,据说出刀必斩魂,七毒门上下久闻大名,所以……”
  “七毒门的蛇蝎二使是我杀的,”秦惜漠然地打断了他。
  谢临暗自发笑,七毒门这人确实一副恭敬的姿态,秦惜却当脸打了人家一巴掌,实在做得妙。
  他嘴上却轻咳了一声:“门主要叙何事,不妨直说。”
  “这个嘛,”那人眼珠转了转,“我只是个传话的,话带到我便走了。”
  谢临含笑:“贵门派实在随意,我还未同意,怎么走得了?”
  “我会去,”秦惜道,“你走吧。”
  风水轮流转,谢临的笑一下虚了。他挂着那笑容,没说什么。
  七毒门那人作势告辞,林青云着急地小声催谢临。
  “……后会有期,”谢临却道,十足地皮笑肉不笑。
  那人似乎没料到如此顺利,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秦惜,又看了看谢临,面上恍然大悟,而后又一拱手。
  “对了,从大门走,”谢临指了指方向,“若是你纵轻功,岂不是我容忍了一个贼?”
  他风度优雅,声音却透凉。
  人一时皆散了。
  谢临沉下脸来,他把秦惜赶进屋子里,背靠着关紧的门,静静地道:“七毒门深不可测。杀了人家的人,还敢送上门去,你究竟是亡命成瘾,还是不自量力?”
  “我不能留在这里了,”秦惜道。
  他坦然地说着,好像全然忘记了几天前说同样的话时遭受了什么样的对待。
  “楼外楼在时,七毒门忌惮。现在楼外楼没了,你还不懂自己的处境么,”谢临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那些人都会找你偿命的……还是说,你跟七毒门有什么交情,其实你一直在等他们?”
  “我还不能死,”秦惜说,他一直盯着谢临,视线半刻也不曾离开,“可……”
  秦惜的眼神有一刹那的空茫。
  谢临走进了屋中,他背对着秦惜,拿出了枕下的霜皇笛。本来是他收着的,但为了查线索,他又还给了秦惜。
  “对不对?”谢临执着笛子来到秦惜面前,皱眉道。
  “我跟他们没关系,”秦惜冷声道。
  “没问你这个,”谢临面色更差,“我说……”
  他紧紧地看着秦惜的眼睛,忽然顿住了。
  随后谢临显出惊愕过度的神色来:“你……听不见我说的话?”
  “一直看着我,其实是在读唇语?”


第67章
  马车连夜出了藏锋山庄。
  “有必要这样吗?”秦惜坐在车厢的最里侧,挣了下手上的链子。
  那链子是谢临从林青云那里顺手扯来的,自然又是金子打的,却精巧细致得过分,绕在修长白`皙的手腕上甚至透出了暧昧的恶意。
  谢临一开始坐在他身侧,后来又坐到了对面。他整个人看起来冰冷非常,闻声只瞟了秦惜一眼,随后扯下右肩头的衣裳,露出他们在雪地里打架时被秦惜刺的伤口。
  秦惜不再说什么。
  谢临整理好了衣裳。
  他有很多话想说,想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把秦惜骂得狗血淋头。
  但是说不出口。
  因为秦惜听不见了,谢临再怎么雷霆盛怒,秦惜也只能从他的嘴唇开合中辨认猜测话语。没有了声音与语气,秦惜也许都不能知道他生气了。
  于是在秦惜提出要去七毒门试试能不能找到解毒的方法时,谢临只说了两个字:“杏岭”,随后十分暴力地把秦惜扔到了马车里。
  过了一会儿,秦惜道:“孙如意既然知道我对他有杀心,怎么会愿意救我。”
  谢临没有理他,只端坐着养神。
  秦惜垂下眼睫,而后慢慢地把手里一直握着的短刀反转过来,从手腕中间倒插进去,别住了链子。
  谢临听到动静睁眼时,秦惜已经把缠着的链子弄断了。
  精巧的金链被扔到了地上。秦惜手腕上有几道血痕,手背上还有刀刃留下的小伤口。
  而后他没有再有什么动作,只是坐在角落里,紧紧地握着短刀,浑身都透露出不加掩饰的防备与警惕。
  谢临身体前倾,去握秦惜的手。
  言语仍然太过繁琐了,谢临只是看进秦惜的眼睛里,而后起身坐到了他身边。
  谢临有些粗鲁地捏着秦惜的下巴,侧过脸去吻住了他的嘴唇。其实更多的是噬咬,谢临咬出腥甜的血腥味来才罢休。
  秦惜红肿的嘴唇上挂着一颗鲜艳的血珠,谢临伸手抹掉了,秦惜也没有躲。
  他静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看不见了。”
  谢临抬起的手还没放下,空空地停了半晌,搭在了秦惜的肩膀上。
  然后谢临抱住了秦惜,起先是很轻的,后来变得很紧,秦惜喘气都有些不舒服。
  不过他没有动。
  眼前一片黑暗,耳朵里寂静无声,温暖的怀抱是他此刻还活着的唯一证明了。
  “不会把你扔了的,”谢临的手指在他手心里划,“账还没算完。”
  深夜被敲开了门,孙如意面色一怔,而后皱起眉头来,脸颊紧绷着将人请进了门。
  孙如意取了银针,细细地对着秦惜身上的穴位落针。
  谢临注意着孙如意挑选的穴位:“能救吗?”
  “虽然说正常人突然不能听看会疯,但他喝了安神药,已经睡了,你不必过于紧张,”孙如意瞥了一眼两人紧握的手,“能救。”
  “这么简单,”谢临笑道,“他跟我闹了很久,宁愿送到仇人门前也不肯来,说你绝不会救他。而且药王也知道,他上次来想杀你,我现在虽然哄他来了,却也不能保证你对他没有芥蒂。”
  孙如意挽袖,额头上已经冒出细汗来。
  他平静地看了谢临一眼,低声道:“我没有迁居,他想杀我不是随时可来么。我这条命,确实应该还给他的。”
  谢临挑了挑眉:“死在他刀下的人,哪一个都觉得自己无辜。药王真是与众不同。”
  孙如意把银针在火上燎了燎,神色不变地又施了一针:“他是我师父的孩子。”
  “……他母亲是奚为霜,”谢临微讶,随后了然,“这样说来,很多事都解释得通了。令师可是已经故去?”
  “江湖人都觉得师父还在,我便也没有戳穿,但她已经故去十年,”孙如意顿了顿,“当时我没有勇气救师父,苟且偷生从落花谷逃亡出来后,隐姓埋名,希望能藉由行医救人来赎罪,缓解心中的痛苦。但该还的始终摆脱不掉的。他第一次来杏岭,我就知道自己的报应到了。”
  “大难当头拼死相护,一般人确实很难做到,药王并不是杀害奚前辈的凶手,何必如此自责,”谢临道。
  孙如意沉默了很久,摇了摇头:“我师父在当年的武林大会上未逢敌手,单单败给了秦未期。他们彼此欣赏暗生情愫,后来师父便嫁给了他……你怎么不问问,秦未期是武林第一高手,就算是被人围攻,他跟师父怎么会逃不出去?”
  秦未期是奚为霜的丈夫,孙如意却直呼其名,谢临听出些隐晦的意味,却没点破,只淡淡笑了笑:“药王怕不是没勇气救,而是想活下来,亲手为令师报仇吧?”
  “开始是这样想的,”孙如意笑道,“夜不能寐日不能安,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可后来发现,多么刻骨的决心都扛不住年轻不懂事……那个人又岂是我能对付的,我可笑的像是泥地里的蝼蚁,而那个人就像九天上的星星,我烧一把火,穷尽此生都未必能烧掉他一根汗毛。”
  “什么人这样厉害,”谢临道。
  孙如意却转开了话头:“那一日,我给师父送了亲手炮制的茶。她对我没有防备,喝下后武功全失,这才被人有机可乘。”
  “……毒不是你下的,”谢临道。
  “没有区别,”孙如意现在提起,脸色已经很平静,只是透出一股疲倦的悲哀,“不管是谁假借我手,把那茶送出去的人终究是我。如果我没有想送去讨她开心,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
  谢临又道:“我实在想不出凶手是什么人,难道是当时的武林盟主么?”
  “前任武林盟主懦弱不堪,怎有这等手笔,”孙如意冷笑道,“况且我师父被情爱所迷,一心隐居世外,根本影响不到武林盟主一星半点,他没有必要这样做。”
  “秦前辈,也是前任武林盟主的徒弟吧,想来他也不至于残害自己徒弟,”谢临道,“药王既说自己隐姓埋名,此前姓名又是什么,也许我识得。”
  “你不记得的,不必费心打探了,”孙如意道,“你既然不知道那人有多厉害,我与你说一件事。记得我与你说那年少成名却早夭的少年剑客?他被逼自裁只不过也是得罪了那个人,被推出来当祭品而已。”
  谢临思忖了瞬息,而后道:“那剑客出身当今哪个武林名门世家么?”
  孙如意看他一眼,收了针:“知道少,烦恼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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