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广义背对着他,连身体都没转,失笑道:“不会丢的,就算是我死了,也丢不了。”
“那就好,”谢临也笑了笑,微微躬身,“师父慢走。”
第28章
一晃一个月过去,秦惜的伤好了大半,终于被卢广义允许出来走走,操碎了心的武林盟主一定不知道,秦惜在伤口不再流血后,早就悄悄把青峰山探了个遍。
这夜,月光霜寒。
谢临提着一盏灯笼,幽幽地出了门。白月光打在白衣裳身上笼着微薄的雾气,远远看去,像一个飘飘渺渺的孤魂。
“孤魂”飘到秦惜的房间前,象征性地敲了敲屋门,“吱呀”一声,惊破了宁静,原来屋门是虚掩着的,并没关紧。谢临顿了顿,抬步便迈了进去,片刻后又淡然地迈了出来,仔细看的话他嘴唇一侧微微翘着,好像见到了秦惜能让他喜不自胜。
谢临提着灯笼远去,月光便毫无障碍地顺着大开的门落进去,照清了床榻上被掀开的被子以及卧在床榻中央的枕头。
小院的墙边有一棵树,秋深也不落叶,恰好够挡住一个人的身形。
“你无亲无故,还是个名声远扬的恶人,武林盟主打的什么主意?……你想探他的老底,啧,一个谢临都让你招架不住了,何况老狐狸。”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从墙外传来。
秦惜坐在墙上,倚靠着乱蓬蓬的枝干树叶,漫不经心地道:“他跟我爹娘的死有关系。”
他声音轻得很,没什么分量,然而每一字好像从雾霭里飘来的,无端叫人起鸡皮疙瘩:“……如今能坐这个位置,当年要么是坐收渔翁之利,要么是假慈悲演得太好。”
“你爹娘到底是什么人?值得武林盟主害他们?”
寂静无声。
“那些人竟然也不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留你到现在祸害武林?……话说回来,你待谢临那般宽容,莫不是一睡睡出了感情……失策!我该早点对你下手,能让你死心塌地,想一想都有征服感!对了,林家大小姐问我打听谢临的消息,这生意咱俩一起怎么样,嘿嘿,你近水楼台嘛……”
“我呢,”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秦惜一刹那便起了身,接着见谢临跃上了墙头,颇有兴致地道:“我也想一起。”
墙外头的果然是朱樱,她飞快地眨了眨眼睛,立刻妩媚又羞涩地道:“哎呀,人家夜里会个情郎,就听谢郎君说要一起……真是的。”
“谁是你情郎?”谢临奇道。
秦惜转身跃下墙头走了。
“多着呢……长夜漫漫,别太粗鲁……”朱樱眯着眼睛,充满暗示意味地一笑,一跃便落在了墙外数尺的树干上,吹了声口哨,树叶隐隐有响动,随后没了声音。
秦惜没熄烛火,他衣服齐整地靠坐在床头,薄底靴踩在床沿。谢临一进来便笑了:“这是准备好了唬我的说法,还是要跟我打一架?不对,依你的功力,早就听到我去了,却不掩人耳目,自然没打算向我准备说法。”
秦惜稍稍挺直了脊背,单刀直入:“卢广义也觉得白露为霜在我身上?”
朱樱除了用毒外,还有一个长处:消息出奇得多。比如七毒门的门主不能人道,魔祖教的教主因为长得丑脸皮换过好几回等等。白露为霜的来历与传闻,朱樱跟他扯了个遍,据说那是历任武林盟主所有,以天山雪水和稀有的冰晶石打造而成,剑身透明,见血不留痕,只会凝结成白色的霜花,所以称之为白露为霜。上任武林盟主死后便到了卢广义手里,某年武林大会上他还取出来过,后来传闻被人偷了去,藏在了毒物丛生的落花谷。
秦惜知道,落花谷很久以前并不是毒雾丛生的,那里山花遍野,水木清秀,只有一家三口住在那里。
谢临摇了摇头:“你把师父想得太坏了……据说那剑流落在了毒物丛生的谷地,也不一定是落花谷。药王的师父奚为霜住在落花谷,要真是被她得到了,我想不出她有不吭声的缘由。若是不用来号令武林,这剑跟普通的铁没有任何区别。”
“说不定她早就死了……”秦惜的眼神寒得彻骨,“孙如意该死。”
“……”谢临对于这种动不动就要咒人死的言语不可避免地有些震惊。他若有所思地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桌面,而后道,“要是那时你杀了他,没有百毒丸,在上官家时你怎么洗清自己?”
秦惜很明显不愿意接受这种说法。谢临又道:“跟我回藏锋山庄吧。”
“你想做什么?”秦惜并不客气。
“我相信那把剑跟你无关,”谢临道,“你要是怀疑师父,离开这里正好。”然而三句话没过,谢临便露出了真面目,“我想去查一查林家大小姐,需要你帮忙。”
秦惜用怀疑的眼光审视着谢临:“我并不觉得我能……”
“你能,”谢临悠悠地道,“朱樱不是邀你一起么,你把我的消息告诉她。我相信,那位大小姐用不了多久,就会主动来找我们的。”
“是找你。”秦惜冷冷地道,“我尝试过很多次下山,每次都会被藏在暗处的护卫拦住,如今你再告诉卢广义今晚的事,他不可能还会放过我。”
“谁说我要告诉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谢临义正辞严,“明天我来叫你起床,见了师父我说什么你都别开口,自然叫他放你下山。”
第29章
秦惜跟谢临接触得越久,就越怀疑自己是认错了人。他一点也不觉得早上谢临来喊他起床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到现在为止谢临统共叫过他三次,两次是疑似要把他闷死,一次是直接耍了流氓。
因此秦惜立刻就拒绝了,并表示自己能起得来。
谢临微微一笑:“那好吧。不过我怕你睡过了,不如我今晚……”
秦惜眉头微皱,一挥手,不知他扔了什么,烛火无声地熄灭了。谢临随即听见,远远地有轻微的脚步声,怕惊动了人一样。
秦惜要往门口去,谢临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随即把人往床榻上一带,翻身扯过被子把两人蒙住,手指伸到嘴唇边,无声地“嘘”了一声。
下一刻他便迅疾地躲了下,但怕弄出动静,便没怎么躲得彻底,不可避免地被秦惜踹了一脚。谢临磨了磨牙,使了大劲摁住秦惜的胳膊,一条腿卡进秦惜两腿间,低头在他耳边威胁:“再动一下,就叫他们瞧一出春宫吧。”
秦惜又怒又羞,但谢临不要脸的程度他深信不疑,因此只好忍气吞声。
薄薄的窗纸扎进来一根细细的竹管,接着散了一簇迷烟进来。片刻后,有人撬开了窗户,贴地滚了进来。
那两人竟然打扮地堂堂正正,脸背着光,手里的剑映出泠泠的寒光。他们蹑手蹑脚,离床榻越来越近,其中一人却犹豫地停住,压着嗓子道:“师……师妹,你待会要把他怎么样……”
上官非的声音!谢临一听便险些掀开被子起来,他实在是不理解上官非跟卢沐雪哪根筋不对,要三更半夜来招惹秦惜,要不是自己在这里,恐怕不到明天,武林盟主爱女惨死的消息就会传遍江湖了。
“我派的人都看到了,他深夜跟那妖女私会,这是实证!”卢沐雪咬牙低声道,“我若是直接叫爹来,爹肯定不信。我们先把他拿下,问出目的,再让爹来收拾他。”
“我……”上官非听起来要吓破胆了,“他杀过人……要,要不我们还是禀告师父……”
谢临不忍再听下去,简直替上官非感到丢人。他压着秦惜的身子,明显得察觉到秦惜很放松,甚至连紧握的拳头都松开了,要是点着灯,一定能看到秦惜嘲讽的表情。
“他敢,我先杀了他,”卢沐雪道,“把他的脸划花,死无对证。”
“……”谢临按住秦惜的力气大了些。然而不待他有什么动作,门外突然又响起了敲门声,卢广义的声音传过来:“睡了吗?”
上官非魂都要飞了,他扯着卢沐雪,情急之下再顾不上什么,冲向刚才进来的窗户,纵身进了夜色中。
这动静足够引起卢广义注意,但他只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两个匆忙逃进夜色里的人,站在门口没有动。半晌,又敲了敲门。
屋子里灯亮起来,谢临拿着烛台来到门前,神色惊讶得浑然天成:“我听到了敲门声……师父,您有急事吗?”他又解释道,“师弟近来休息不好,我来照看一二。”
“把门关好,别招了风,”卢广义只道。
谢临一副谨遵师命的模样,规规矩矩关好门,回去把烛台一放,一摊手:“我就说吧。今晚我留在这。”
半刻钟后,谢临又不幸挨了一脚。
秦惜豁然坐起身来,紧紧扯着被角冷声道:“再抢就滚。”
次日,谢临对着镜子看了很久,怎么都不能忽视眼睛下的青黑,他叹了口气对秦惜道:“幸好我是个‘瞎子’,不然会被以为昨晚纵欲过度。”
秦惜绷紧了脸,终于被口头占便宜占得有了脾气:“你能纵?”
说罢摔门而出,谢临看着那个背影自我感觉看出了慌张与羞恼,反倒心情出奇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