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谢临搂着秦惜,又要找他身上的伤口,有些腾不出来手,过了一会儿没听到卢沐雪说话,便疑惑地看过去。
“我……”卢沐雪脸色又白又红,只觉得谢临捂在秦惜后心的那只手梗到了心底,她愤而扭头,“那个人只出了几招,要是我没认错,就是空山派的招数……空山派不与世出,但在五年前的武林大会上,我见过。”
“你动过他们的人?”谢临问秦惜。
秦惜原本半合着的眼睛睁大了,他陡然有了力气,推开谢临,有些慌乱地问:“空山派是什么意思?”
“是一个门派,”谢临道,“掌门陈如始创立了空山心法,后来在一所山上定居下来,招收弟子……”
“怎么会……”秦惜的脸已经苍白到了极点,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半口血沫喷出来,剩下的又忍住咽了回去。他胡乱地想去抓缰绳,但还没抓住,便失去了意识跌下去被谢临揽住了。
秦惜昏迷不醒,卢沐雪的功夫平平常常,谢临的手筋还没完全续好,他不敢掉以轻心,匆匆给秦惜止了血,便快马加鞭往武林盟回。幸好青峰山距离长安并不远,因此不到半个时辰,他们便赶了回去。
谢临刚把人放到床上,卢广义便大步走了进来,简直火烧火燎:“你们出了什么事?!”
“……无事,”谢临忙道,然而他满手的血和歪在一边人事不省的秦惜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卢广义几乎是把谢临扯到一边,在床榻边坐下来,把秦惜扶了起来。
谢临原本已经拉开了秦惜的上衣,免得黏在伤口上。眼下后心那里血糊糊的一片,顺着脊背蹭的到处都是,卢广义在看到的同时脸就揪了起来,接着对站着的仆从怒喝:“还不快去找韩医师来!”
“师父,我已经派人去请了,”谢临又对那仆从道,“去催一催。”
卢广义一声不吭,他这时一点都不像个号令群雄的武林盟主,反而慌张又无措,与山下的庄稼汉有几分像。
“沐雪说,你们遇到了刺客,”卢广义抬头,已经镇定下来,脑门上顶着两个字“不信”,“到底是什么事?你说。”
谢临三言两语说完,仍然没能化解卢广义毫不掩饰的怀疑。他拿衣袖擦去了秦惜额头上的冷汗,又端详着他的脸,低声道:“他遇到了危险,但那些人不是冲你们来的,所以你们在一旁看着?”
谢临还没说话,卢广义摆摆手,声音里一下子拖上了年岁的沧桑,面色沉郁起来:“为师考虑不周,要你们接纳他想必也是为难。可……”他的手颤抖着,到底没敢去触碰那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再近一寸,他就没命了,我不该让他跟你们下山……”
“师父,”谢临心跳一滞,矮身跪下了,“恕弟子大胆,我认识他比师父早很多,要是想拿他性命,有很多机会,不至于留到现在特意给师父看见……”他知道卢广义听得进去,却也心惊,秦惜跟卢广义到底是什么关系,能让卢广义怀疑他跟卢沐雪?
“起来,”卢广义面色缓和了许多,默了片刻,又看穿他心事一样道,“他父母皆被人所杀,那时候他是亲眼看见的,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后来,连坟墓也被人毁了,尸骨被挖出来扔在地上,碎成一堆,跟泥水腐叶和在一块……”
谢临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长安树林中他劝秦惜时,是不想让小楼见到亲人死去,免得毁了那孩子一生,仿佛一句迟来的谶言,已经被时光验证成了真。秦惜竟然也没有问,为什么他放过了别人,没有人放过他。
“都是上一辈的事情了,”卢广义道,“……我找他找得晚了,如今只想教他知道有人肯真心待他,回一回头……将来到九泉之下,我也不至于无颜见他爹娘。”
“他的仇人到底是谁?”谢临回想了一下秦惜跟人动手的经历,发现并没有什么规律。
卢广义却露出一个半是嘲讽半是苦笑的神情,缓缓地道:“……所有人,其实就是没有人。”
谢临没再追问,他又把林中鬼祟的空山派弟子与卢广义说了,卢广义没有表态,好像也不是很意外,挥挥手把他赶了出去。
一天半夜过去,淅淅沥沥地下了小雨。秦惜仍然昏迷着,却也陷进了一场冷雨满面的梦境里。
雨水像鞭子一样浇在身上,面容稚嫩的少年被人捂住了嘴巴勒在怀里,发不出一点声音,肝胆俱裂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不远处的血流遍地,汇成一条条细细的小溪流。大红衣裳的女子脸上交错着狰狞的血口,她伏在男人已经没有动静的身体上,在茫茫雨幕中凄怆又焦急地望了少年一眼,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然后她绝然地转过头去,撞上了谁的刀刃。
天地间乍然寂静了,血和雨水无声地流淌着,汇成让人无处容身的熔岩浆水奔涌过来。那个孩子站在原地,呆呆地回想着那女子对他说的,快走……
不要怕,有人对他说。那是个平静又极具亲和力的声音,随后身后出现了一个怀抱,温暖又厚重。
我们相依为命,我将会是你师父,那个人说。他牵着迷茫又恐惧伤心过度的少年,在一个山崖边的茅草房里安了家。
日子像走马灯,趴在桌上默写的少年,花色陈旧的被子,一个锅里盛出来的热粥……好像要把冰冷的胸膛填暖了,但这些时光并没有施舍给他太久。师父很快得了重病,少年以杀人为代价,想救回师父——最后,师父不见了。
秦惜魇在了这里,双眼紧闭,身体痉挛地缩成一团,把包裹好的伤口蹭得一塌糊涂。
“醒醒,”谢临轻轻拍了拍他,眼见着秦惜蜷缩得更厉害,只得俯身过去把人抱起来。秦惜紧咬着牙关,嘴唇都磕破了还不松开,谢临见他这样,知道是陷入了什么噩梦里,便没有再贸然喊他。
谢临顿了顿,让秦惜趴在怀里,用很柔和的力道圈住他的后背哄孩子一样轻拍着,还很小心地避开了伤口。
也许是察觉到了温暖的怀抱,过了会儿,秦惜慢慢地平静下来。谢临还没来得及放开,秦惜便睁开了眼睛,看清眼前人后,他迅疾地推开谢临,往后靠在了墙壁上。
第27章
“你魇住了,”谢临摊开手,以示自己无辜。
秦惜没理他,手背擦了擦咬破的嘴角,眼见着是要挪下床去。谢临一手拦了,又端过来搁在矮凳上的药汤:“要什么我帮你拿,喝了药把伤口再处理一下。”
秦惜昏睡太久,还有些恍惚,他下意识地接过了药碗,瓷碗的边缘凑到唇边时才顿住了,接着警惕地盯住药汤,声音沙哑地道:“你来做什么?”
“……送药,”谢临后知后觉,自己在秦惜那里的印象恐怕不怎么样。这个事实让他心情有些微妙,同时提醒了他曾经做过的混蛋事:不仅把人给那什么了,还把生死蛊种进了人家身体里。照着目前来看,要是卢广义知道了,亲自动手清理门户都是轻的。
幸好生死蛊不发作时根本查探不出来,否则……谢临在内心深处无声地兜了一捧滔天大浪,接着笑容满面地道,“不喜欢喝药,要吃糖吗?”
这个态度愈发可疑,秦惜拿着药碗的手搁在了被面上,皱了会儿眉,像是终于找到了根本解决办法:“出去。”
“……可以,”谢临考虑了下,下巴微微抬了抬,“我给你处理好伤口再走。”
“不用了,”秦惜毫不犹豫。
谢临也许会怂,但并不是那种真能怂到骨子里的人,比如现在,他忽然被秦惜的态度激到了似的,什么卢广义与清理门户都扔到外头流进了下水道里。
“怎么了,”谢临笑得反而轻柔起来,他居高临下地看了片刻,然后坐在了床榻边,用那种疑惑又无知的口吻说,“担心我对你做什么。”他说得坦荡荡,目光却把秦惜从脸到手扫了一遍,直白得活像秦惜身上并没有穿衣服。
秦惜隐有怒色,一抬手就要把药碗朝谢临泼过去,胳膊刚抬起来就被谢临按住了。
“敢泼了试试,”谢临沉声道,“治不好伤,想死给谁看?”他本来担心这话镇不住秦惜,因此直接把药碗拿过来放到了离床比较远的桌子上,回身过来却发现秦惜没有动,视线冷漠地落在某一处。
好像意外得到了什么诀窍……谢临保持着刚才的人模人样,拿过了伤药与绷带。秦惜竟然也很配合,除了被他扯下来上衣时有些微微的闪躲,擦伤口和涂药时都一点没抗拒。
谢临包扎到一半,卢广义敲了门,他带来了一身湿凉的雨意,在外间站了一会儿等潮气消退,才进了里间。
卢广义表情凝重,终于在谢临包扎好起身时,才小心翼翼地坐过去,一句话吐到嘴边,看见秦惜的侧脸又咽了回去。秦惜不知什么时候又睡过去了,脸颊因为趴着的缘故捂得绯红,眉眼仍然十分安恬。
“我守着,师父回去吧,”谢临轻声道。卢广义没反对,他走到门口正要下台阶,谢临忽然道:“我在山下听闻一些小毛贼说,能号令武林的白露为霜丢了,这其中是有什么误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