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最懂你的人是敌人,你看,这次他父皇出手多狠。
眼光流转,掠到老老实实站在那里的白佑澄。方才动乱一起,八皇子就因为离得近这一地理优势受到严密的保护,此时衣装服饰整洁无比,跟刚刚从地底下爬出来得白佑澜是两幅截然不同的模样,俨然是能撑起东辰未来的样子。
都是从一个人身上掉下来的肉,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这个问题,白佑澜很早就想问了。可外祖跟老爷子一直拦着他,年岁又大了,心思本来淡下去。眼下被两个人之间的差距一对比,那份深长于胸的不甘顶开他亲手压上去的巨石,疯狂生长,几乎要吞灭理智,将心底的每一处都挤满恨意。
他想冲上去,揪着那个垂垂老矣的男人的衣领质问。
问他为什么他怎样都比不过那个小孩子?
他是不够听话么?
不够努力么?
不够优秀么?
他听话过,他曾经把他的话奉为金律。可是他发现,那个男人位置太高了,听他话的人比比皆是。他太小,泯灭在这人群之中,丝毫看不见影子。于是他努力,他变得优秀。
结果是什么?
他受到惊吓高烧不退整整一月,除了那些谁都能给的赏赐外他没盼来任何被派来慰问的人。因为这个男人忙着保护另一个女人和另外两个孩子。
他甚至因为这个恨过自己的母妃,那个生他养他一生柔弱只为他刚强过的母妃。
你为什么不受宠?!你为什么不能让我像三哥八弟一样,跟在父皇身边?!那样出宫的就不是我了!
孩子尖锐的叫喊击破女人最后的牵挂,仇恨不解的目光是他留给母妃的最后一面。
白佑澜从来不信他的母妃是被“双鱼纹”的人害死的,真相确实另有隐情,它更加残酷。
外人看来白佑澜表情僵硬,因为他用全身的力气克制自己的冲动。他们一步步谋划到今并不容易,太子之位不能丢,不能给他们借口。
最后打破僵局的被惜福搀进来的顾景。
顾王爷脸上挂着虚弱的笑,也不知道怎么弄的脸色苍白异常。先前虽是看上就是体弱的人,可也没弱柳扶风到这个地步。
“……咳咳咳,”顾景看着东辰帝像是想行礼,结果话还没说出来就先扶着惜福死命咳了起来,看那架势是要把肺生生咳出来。“福王身体有恙,不必行礼,来人,领福王坐下。”东辰帝自知理亏,莫谷尘的视线也没撤回来,急忙喊人让顾景坐着说。
莫谷尘撇了东辰帝一眼,赶去顾景身边,抢先搭上顾景的脉。
一下被顾景正常的脉象堵住了话头。
“咳咳咳咳咳咳,”顾景用手捂嘴,装模作样地咳嗽,莫谷尘知趣地退下,给他家王爷留出舞台,“谢…谢陛下…本王、本王不要紧…咳咳咳咳。”“福王不必着急,有话慢将。”东辰帝严肃正经,“朕自然不会让福王白遭这份罪。”
“多谢…陛下,本王、本王无事。”顾景把身子全靠在椅子上,还靠得歪歪斜斜,仿佛下一秒就魂归西天投奔冥府。“太医呢?”东辰帝见顾景这幅样子,眉头一皱,唤来为顾景诊治的太医。这位福王要是出了什么事,可不是个好消息。
太医拖着他的胡子跑了上来:“回皇上,微臣并未诊出福王脉象有何不对。想必是福王受了寒,本身体质又差才会这样。”
“咳咳咳咳咳咳。”顾景敬职敬业地扮演一个即将告别世界的人。
东辰帝:总感觉有什么不对。
顾景:你的错觉。
伏在椅背上挣扎呼吸的顾景跟偷偷探过视线的白佑澜眼对眼。
看着那人眼里的不解和微弓的眉头,顾景眨眨眼,眼神一变,没压住笑意。
白佑澜默默收回视线。
他就说出来的时候还能趴在他背上笑的人怎么一会就成这幅德行了。
全是演的。
第27章
尽管太医十分确定顾景不会立刻两腿一蹬光速去世,可看着顾王爷这份有气无力的样子,着实是让人心头不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东辰帝大手一挥就搬起了国库。顾景在一旁垂眸,来口气都能吹倒的样子,连头发丝都服服帖帖。
敛财敛得再开心也不能表现出来。
“王爷,下次别这么胡闹了。”一场年宴吃的莫谷尘心力憔悴,先是无故失踪,好不容易找回来又气若游丝的样子,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了。“我心里有数。”顾景倦倦地靠在床头,半眯着眼,没精打采。
他也很累的好么?他也不想的好么?谁想吃个饭还出这么多波折啊?
早知道还不如装病不去。
又累又冷,回报也不丰厚。
顾王爷实名嫌弃东辰帝的东西。
“王爷。”莫谷尘没好气地责怪一声,可被责问的人非但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还抬个头,示意严厉的管家注意一下惺忪的睡眼。
我该睡觉了。
察觉到空气中都是这五个字循环往复,莫谷尘纵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口。按捺着脾气唠叨顾景几句,就吹灯走人了。
反正他管不了这个小祖宗,将来爱谁管谁管。
房间陷入一片漆黑,顾景攥着被子,绷紧的神经才算渐渐放松。他没有说自己是跟白佑澜策划好的,隔墙有耳,今晚他跟白佑澜是重点。尤其是他,在太医诊断没有问题后还坚持自己病的非常严重,身边必然少不了探子。虽然这幕戏有没有续集都可以,东辰帝就算心里清楚自己是装的又怎样?他又不在他手下混日子。
棋差一招的人,没有资格说赢家的不是。
可他还是把戏演到终场,演到观众散去,徒留一片空寂给场上的戏子。
他守着这份空寂,不知往何处去。
他不是喜欢这份空寂的人,习惯跟喜欢不一样。他更愿意在高潮过后爽利卸下脸上的脂粉,看台下观众错愕惊异的神情,那时候是热闹的。
可他还是演了下去。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么?
没有什么好处。
可是对白佑澜不一样。若是让东辰帝知道自己的儿子跟别人合起火来骗他,白佑澜的太子之位怕是会更加难做。
顾景不知道白佑澜跟他的父皇之间有什么纠葛,这次十有八九是东辰帝亲手给白佑澜挖下的坑。想起两人刚刚落地的情形,顾景想象不出白佑澜自己一个人坠入,他会是怎样的状态。
但肯定是很恐怖的感觉。
顾景深有体会。
因为知道会有多痛苦,顾景忍不住心疼,也忍不住凑过去的欲望。
那种见到同类人的亲切感。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有过那种感觉啊。
再说了,自己也不是一无所获不是。
东辰太子爷让人拿枪抵脖子,多少人看不到?
顾王爷翻个身,准备睡觉。
顾景在这里睡的舒心,可是有人则觉得心上压了石头。
引凰殿。
“皇上。”柳嫣起身行礼,对于东辰帝会来这里毫不意外。东辰帝把这里当成他的放松的地方,柳嫣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听东辰帝抱怨。
她不需要同那些嫔妃们勾心斗角,这个龙袍加身的男人会给她一切。她只有一件事,让东辰帝在这里放松下来。
“嫣儿这里并无外人,不必行礼。”东辰帝走上去扶起柳嫣,年少的一见钟情持续到现在,他向来舍不得苛责柳嫣,柳嫣却总固守着规矩,不肯再逾越一步。“谢皇上。”柳嫣坐下,紧紧挨着东辰帝,“皇上可又是有了烦心事?”“还是嫣儿知心。”东辰帝抚摸着柳嫣的手,垂眸不再说话。
柳嫣也没了声音,轻轻把手抽出,按摩东辰帝头部的穴位。
“嫣儿,你觉得,太子跟顾景,真的联起手了么?”良久的沉默后,柳嫣听到一句悠长的叹息。“臣妾一介妇人,能有什么见解?”柳嫣眼光一动,斜眼撇了眼在旁边侍立的宫女,旋即便放下眼帘,“皇上怎么会有此顾虑?太子到底是东辰的太子,又怎会和南夏的王爷纠缠不清?”
“朕看他意著的不是东辰,是整个天下。”东辰帝疲惫地闭上眼,“朕这几年年纪大了,心也有些软了。想天下一统的豪情壮志也消得差不多了。可太子不同,他还年轻,他还什么都不怕。他接触顾景根本不是为了朕压着的小小龙椅,他想要的是整个天下。”
东辰帝看得清白佑澜眼里的欲望,那是压不住的野心勃勃,和他年轻时一模一样。
再加上他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如果他安于治国,迎接东辰的自然是盛世。可他不安呢?
白佑澜优秀,顾景优秀,可剩下的两国里都是白痴和废物么?大战一起,谁知道结果如何?
“太子志在四方,不是件好事么?”柳嫣漫不经心地问道。“他志在四方,可这祖宗基业不是让他一个人豪赌的。”东辰帝深吸一口气,“嫣儿,你没上过战场,不清楚那些人的生活。那是真正的地狱。前几年我见他跟西华北漠联系,只是为了减少边境伤亡损失,也就放手让他去。谁知道这小子竟然连我都骗了过去。”
柳嫣心下一紧,没想到竟是打探出了这种秘密。“那皇上当时为什么不出手震慑?”柳嫣尽量控制自己的声线,小心谨慎地试探着。“嫣儿,在那之前,每年秋冬交际,边境总会死伤惨重,活下来的人也缺衣少食。可是这之后,边境伤亡一年比一年少,剩下的人因为太子偷偷开的商线,尽管生活不是富裕,却也足够暖饱。嫣儿,”东辰帝目光温柔地注视柳嫣,“我有什么理由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