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顺的触感擦过鬓角,柳嫣用帕子擦着白佑澄脸上的汗珠:“还站着干什么?下去,绿竺,你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绿竺是柳嫣的心腹,之前的随嫁丫鬟放出宫后,绿柳就是最大的丫鬟。众人不敢怠慢,立刻停下手里的活。绿柳会些武功,偷听风险大。等着众人尽数出去,绿竺关上红桐木门,柳嫣才柔柔一笑:“怎么了,跟娘亲说说,不会有人告诉你外祖的。这里是引凰殿,是娘亲的地盘。跟娘亲讲讲,澄儿怎么出去一阵子,就看上姑娘了?谁家姑娘啊?娘亲去给你说媒。”
自己养大的孩子自己清楚,柳嫣也有过为一个人牵肠挂肚的时候。一看白佑澄的神色,就知道春心萌动,就是看上的姑娘家估计入不了父亲的眼。想及此处,柳嫣突然有一种诡异的快感,当初她何尝不是这样?自己同那人两情相悦,可就是以死相逼,也没人站出来支持她一分一毫。他们孤立无援地坚守到最后,还是不敌皇权的权威。东辰帝对她痴心一片又如何?他们却是再也无法相见。
“乖,告诉娘亲,娘亲一定是站到你这边的。”柳嫣抚着白佑澄的脸,她绝不会让自己的儿子走上老路。“儿、儿子。”白佑澄的脸红彤彤,害羞又害怕。他不知道一向爱护自己的母妃得知后会是怎样反应,外祖是绝对不会同意,他必须寻求母妃的支持。可,母妃到底是柳家的女儿,真的会同意么?
白佑澄迟疑许久,最终还是忐忑地决定告诉柳嫣。他在张口之前就想好的所有对策,怎么说服母妃。如果实在不行,白佑澄眼底白光一闪,他就去求四哥!如果他不配合,就算外祖有千万心计,也是白费。
故事没有那么复杂,皇子出巡,当地总要派兵保护。正巧北边挨着北漠,兵将不少。州路干脆向边关将领借了些人,有长年上战场的人保护,总比州里这些强。只是借过来的领头人不巧,是谢家三子谢峤旧部的儿子。当年天星岭一役谢峤以身殉国,所属部将十不余一。当年一战凄烈异常,虽说一战稳固北境边疆,却也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而且边关一直有传言,谢峤本不应死,只是被柳瑞暗算才导致主帅身亡,以致这一战如此惨烈。虽说朝廷也来此调查过,并没有发现证据。可将士的怨气岂是那么容易消融?尽管时间流逝,北地的将士依然有不少仇视八皇子一派。
很不巧,这次的佐护便是如此。只是白佑澄没有太大架子,也很听话,佐护才一直没有寻到机会为难他。佐护家里有个妹妹,自幼听着母亲哥哥对白佑澄的怨恨长大。但小姑娘有主意得很,这次白佑澄来了,她一定要自己去看看。一路偷偷摸摸地跟着哥哥,佐护发觉也无可奈何。送回去吧,家里母亲肯定是看不住她,回头再自己跑来。跟弟兄一商议,想着那白佑澄肯定也会带妾室过来,队伍里多个女孩也不显突兀。
结果白佑澄不仅没带,跟佐护一向的形容还十分有差距。
后来?还能怎样?
“我本来是想让她跟车队一起回来的,她跟她哥哥大吵一架,她哥气得要把她逐出家门。她说回头跟我一起回来。”白佑澄想着把人带回来,外祖也不能在自己面前如何,只是没想到出了这样一件事,他自然没法带着小姑娘一起回来。
白佑澄痉挛似的攥着柳嫣的手,鼻尖上冒出大地大地的汗珠。
他自懂事起就接受柳瑞的教导。他很出色,也很优秀,可他从来没逃离过柳瑞的掌控,这是唯一一件。如果不是她给他勇气,他未必能鼓起勇气反抗柳瑞的权威,这是他从来没想过的事。
可是......
白佑澄不害怕柳瑞会对自己怎样,他只怕柳瑞会下狠手。那只是个无辜的姑娘,他喜欢的姑娘。
“别怕,没事,”柳嫣把人抱在怀里安慰,“母妃帮你,母妃会帮你的。”
这么多年,她从未要求过什么,只这一次,只有这一次。
为了她的孩子,不和她走上一样的道路。
第13章
福王府。
青瓷小碗盛着热乎乎的汤,烟水气胧胧地打转升起。莫谷尘安静地和顾景对峙,他不认为自己有错,使他们再三相逼,王爷又生了怠惰的心思。再者,他也没准备真的抛下那群人,而南夏若是真的因此受到重创,倒霉还是王爷。可王爷身体着实不好,莫谷尘也就压着没在上报,而是自己处理。目前的情况尚在可控范围之内,至少他是这么觉得的。
“好了,王爷你先把汤喝了。”莫谷尘无奈起身,“我这就把东西带过来。”顾景端起小碗,一口一口地慢慢喝。他清楚莫谷尘的用意,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管。只是白佑澜的话让他不得不警惕。血染的记忆经过多年陈酿,早化成无边的怨气。东辰帝不是西华那个偏心到不能再偏的皇帝,为了心仪的儿子能继位一直想害死另一个自己最讨厌的儿子的命。北漠那位更是宽心,放养政策能者为尊。自己的父皇则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东辰帝虽然偏心,可还是念着骨肉至亲,不曾下过狠手。如果真的让他查出南夏跟这次的事有染,只怕不是金钱能解决的事。
不是信不过莫谷的处事手段,只是当年树敌太多,那些人好容易找到线索,又怎肯善罢甘休?还是自己亲自盯着放心些。
“莫谷,”顾景放下碗,注视着抱着文书走进开的莫谷尘,“皇宫加强监视,城东古玩店的那条线随时准备暴露,一旦他们有动作就丢出去,跟相国寺扯上关系。”莫谷尘放下文书,又在椅子上铺上一层厚厚的鹿毛毯,才应了一声:“是。”王爷想必是察觉到什么危险,只可惜有那个长风干扰,没听清白佑澜到底跟王爷说了什么。
相国寺。
夜深,若念房中灯火依旧燃的欢快。他打坐在蒲团上,低声诵着佛经。
天涯路远难相见,谁知奈何添新人。
若念想起自己看着车马扬起的灰尘渐渐淡去,心底那股惆怅。原来那是就有预感,此去不是天各一方,而是阴阳不见。那个活得小心翼翼、披上草包外衣的男人用尽所有力气,不过是想在遍布血迹的宫中活下去,可是最后还是抵不住命中注定。
不知道他可还甘愿?
若念垂眸,菩提就在眼前。
为他诵经一夜,不负相识一场。
“......三千大千世界所有草木丛林、稻麻竹苇、山石微尘,一物一数,作一恒河;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内、一尘一劫,一劫之内,所积尘数,尽充为劫......”
三皇子府。
火焰舔着宣纸,明明灭灭的映出白佑洲的脸。五弟生前想托他画一幅佛像,只是他怕惹来事端,一直推脱。如今斯人已去,且烧一幅,算全看骨肉之情。
他们其实很像,避世躲藏、惶恐求生。
只不过他尚有母妃外家护持,五弟什么都没有而已。
终于只剩下一堆灰烬,白佑洲起身向古乐儿的院落走去。他知晓古乐儿对顾景余情未了,曾数次偷出府门。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要的不过是皮囊的欢愉。
“殿下。”古乐儿藏好云生枝,她忘了今日该她侍寝,只能明天再送了。“免礼。”白佑洲扶起古乐儿,顺势吻上新抹的胭脂。
古乐儿从来没有过反抗,尽管每次她都会把身上的人想象成顾景。他们之间从未有过比牵手更近的距离,有时就算在顾景身旁,古乐儿也感觉自己离他有万里之遥。就像沙漠中的将要消失海市蜃楼,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她知道那应该是极美的光景,可无论是怎样地费尽心机,她都无法靠近一分一毫。
比飞蛾扑火还可悲,因为火焰根本没有给她接近的机会。
可她依旧把自己的真心奉上,虔诚地像跋涉山水的信徒。
福王府。
已经要鸡鸣了。惜福看着外边蒙蒙亮的天,又瞧瞧里边燃了一夜的灯火。几经犹豫,最终还是出言提醒:“王爷,歇歇吧,已经熬了一夜了。”顾景不开口,惜福不敢擅自进去,只能在外边不痛不痒地告诉顾景,王爷,该歇歇了。
别再熬了,王爷,你的身体撑不住的。
昏昏沉沉的头迟钝地抬起,顾景瞥见那一抹微弱的亮光。他不敢将这件事等闲视之,只能一点点细细分析。白净的纸上密密麻麻的字是接下来的应对方案,顾景的小心谨慎促使他不断思考。他不能有漏洞,不然可能是万劫不复。
放下手中的笔,顾景将纸细心折起,活动一下酸软的手腕。他想出去逛一逛,缓解一下剧烈的头痛。
白皙的手撑在桌面上,顾景深吸几口气,猛然发力。身子倒是站了起来,眼前却是一片眩晕,耳中嗡嗡作响。
勉强跨出桌椅,顾景刚想喊惜福进来。
随着开门的声音,顾景眼前一黑,径直倒了下去。
惜福在听到动静地第一瞬间就推开门,也来不及扶住倒下的顾景。他看着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脸上失去所有血色,重重地跌在地上,不省人事。
惜福小心地将顾景搀扶上床,盖好被子。顾景双眼紧闭,面容苍白,额上青紫一块,格外触目惊心。整个人毫无生气,若不是还有胸膛还有不大的起伏,惜福几乎以为王爷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