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钟扬抬手饮茶,半路上的时候听见他答话,竟还有空扯了下唇角,康权侑显然没那个逗弄的心情,高声反问他,“审了好几日还没个结果,圣上定然大怒,你我谁能担得了这个责任?”
朱珏这才想到后续,圣上拿贵妃娘娘最为重,若是没查出来,必然得降罪。
郑钟扬喝够了茶,示意他稍安勿躁,“康大人想怎么禀报?”
康权侑皱了下眉,他可是常与郑钟扬打交道,从来没觉得他能如此好说话,身子往后仰着,单腿翘起,“你把犯人从大理寺转到我刑部,刑部只负责关押,同圣上拖延周旋罢。”
他料想郑钟扬能同意,毕竟这个犯人明显就是个烫手山芋,不赶紧扔出去,死手里可就坏了,他郑钟扬也不是个傻的。
刑部想要人?那就是…
郑钟扬略微沉了沉,这京城里真的要刮起风了啊…
“康大人,你我一同在朝为官多年,当晓得我为人,这犯人进了大理寺,就得说出来点什么,然后才会转交刑部,否则,这铁面无私的牌匾可不是摆设。”
说罢眯眼,兀自饮茶。
康权侑面色铁青,忍了忍,复又坐下,语气算是低了一头,“郑大人断案如铁,我是知道的,只不过,这次事重,怕一时半刻出不了结果…”
出不出得,你可说了不算。
多余的话没说,郑钟扬站起来撵人,“康大人还是晚上来吧,犯人恐怕坚持不了几日。”
康权侑自然不信,昨日必然是已经用过大刑了,结果人不还是没招吗?皱眉哼了声,转身领着一群人出了大理寺。
朱珏始终坐着没再说话,郑钟扬也没空搭理他,直接去了后堂审案,如此到了夜间,他俩还是一起吃的饭,但是朱珏用的特别少,多喝了几口热茶,再次进了死牢刑房。
犯人的状态确实不太好,硬憋着一口气支撑着,郑钟扬今晚没用刑,静坐在黑檀木的太师椅中,语气轻盈却又沉重,“距离你被抓,已经过去了四十二个时辰零三刻钟,估计你家主子以为你已经死了,毕竟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人,谁能记得住,如果是我,也不会记得。”
他更像是自言自语,说着还叹口气,“唉,这世道啊,真是没意思透了,每日每日的都是那么多苦难,偏的还逃不出去,像你,就只能死在大理寺了,没关系,死不可怕,活着才遭罪呢,今日我不审你了,放心的睡个好觉吧。”
月上树梢的时候,朱珏就跟着他出来,听他吩咐小厮,“就说,犯人无意间错口说了两个字。”
“是。”
朱珏还在琢磨他的话呢,那面康权侑领着人过来,郑钟扬拱手两厢做礼后,第一次表情愉悦的同他说,唇角还特意划了个美好的弧度,“康大人正巧来了,您请。”
进入死牢后,见着里头一片肃静,康权侑皱眉,“怎么没审?”
那头衙役过来回话,“犯人高烧不退,御医说不能再用刑。”
哦?
“领我去看看。”
康权侑几步走下台阶,眼神定在铁栅栏里头茅草垫子上躺着的人影,很明显,衣服和伤口都处理了,这个郑钟扬,到底是什么意思?
“郑大人,明日上朝你决定怎么回话?”
圣上必然会问,三个人都在这儿,对个口风而已。
郑钟扬意味深长的学着朱珏说话,“自然,实话实说啊…”
康权侑回府后,才听后头跟着的副手说,“听闻,今夜那个犯人无意间说了两个字,却是打听不着到底是什么?”
男人倏然发怒,拍着桌角,低声吼道,“一群废物。”
想想还是不放心,转身过了屏风后头,许久不曾出来。
朱珏一直都跟着郑钟扬,连进宫都是,果然下朝后被圣上叫了去,景历帝这几日一直不敢去见贵妃,只御医全部都派去守着,不允许出一丁点儿的差错。
“你说说,进展如何了?”
抬首看向郑钟扬,手指虚虚的搭御案上敲打着。
御书房中空气凝滞,须臾后,郑钟扬才拱手答道,“已是出了些眉目,犯人口中念叨了殿下二字…”
殿下?
景历帝瞬间发怒,手掌推了茶盏,站起来冲着福财怒吼,“这又是哪个看朕不顺眼了?一群孽障…”
下方的康权侑,郑钟扬和朱珏全都跪下,福财也是甩了下拂尘,跪下小声劝慰着,“圣上保重龙体啊…”
景历帝眉目间泛出一股狠意,后宫中人人都想除贵妃而后快,前朝中就盯着章儿,都是见不得他舒心,挥手让他们继续查,“郑钟扬,你和朱珏继续查,给朕往死里查,不管是谁,朕要这个结果,至于康权侑,你避嫌吧。”
康权侑是康妃的本家弟弟,同时也算是大皇子的舅舅,不怪圣上怀疑。
随着年岁渐长,景历帝自然能看出一众皇子的野心,不服老的同时,也在细心观察他们,挑选明君也在挑选他的儿子,说到底,还是章儿最为孝顺,也最不想继承这个皇位。
“臣等遵命。”
刚出殿外,康权侑就扯了个冷笑,皮笑肉不笑的咬牙扫他俩一眼,阴森森的威胁道,“不怕死的人,才会死的快。”
朱珏站在郑钟扬的背后,迎着雨后的疾风,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却无法悲悯,继续随着回去大理寺。
一白日过去,晚间小厮请了他去用膳,郑钟扬连日来没怎么休息,捏了捏太阳穴,示意他坐下,大理寺的伙食颇为清淡,可能是日日见着血腥多了,常是青菜配着白饭,朱珏本来就挑食,这会儿也是没吃什么,然后就撂了筷子。
郑钟扬本也没话跟他说,直接下了死牢,单眼皮的眼角上挑着,凉薄的让人把犯人带出来,今日同样没用刑,衙役只留了两个,剩下的都回去休息,朱珏执笔蘸墨,准备得当。
“今日本官依旧不动刑,只坐着跟你说几句话就出去。”
朱珏诧异,垂眼继续记录。
犯人的精神感觉好些了,眼神也烁亮,听见他这么说下意识的松一口气。
郑钟扬放松了姿势,挥手让衙役过来,“过来给他松绑,最后一顿饭,你吃的饱些。”
那头衙役过来哗啦啦的给他解开铁链子,犯人愣了一下,才被人搀扶着坐前面,桌子上一只烧鸡,还有一壶水酒,朱珏远远的都闻见了味道,气氛突然压抑起来,即便知道自己早晚会死,但是,当这个时刻真正到来的时候,人还是心慌恐惧的,不比决绝时的无畏,时间拖的越长,人就会出现短暂的侥幸心理,犯人第一次出了声音,是一种苍凉的笑声,朱珏不明白这里面表达的是什么意思,而郑钟扬看遍了各色的罪人,那是一种对自己多年来负罪的交代而已。
犯人可能身体还疼,抬起胳膊先倒了壶酒,然而兀而抬头饮尽。
郑钟扬同朱珏出去,站在门口,听着铁门渐渐合上的咣当声,男人的声音逐渐清晰,“朱大人,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了。”
入夏才热了两天又阴下云彩,昼夜的温差极大,这会儿朱珏站风口上突然就感觉透心的冷,许久又听郑钟扬说,“终于要结案了…”
话音刚落,那边墙上突然落下来几个黑衣蒙面人,雪白的刀刃直逼郑钟扬,他会些武功,骤然后退单腿抬起挡住,朱珏没那么幸运,刀剑正好贴他发根过去,簌簌的几根落下,随着黑衣人再次进攻,朱珏感觉背后有一股巨力拉扯着他倒地,然后就是一片漆黑。
头疼的再次醒来,眼睛被蒙着偏头向有亮光的地方,听那边说,“两位大人可都醒了?”
朱珏旁边的人动了动,回答,“大殿下如此大张旗鼓,不怕圣上知道?”
什么?大殿下?
还在怔愣着的时候,傅子宴挥手啪的甩了郑钟扬一鞭子,直直的迎在他面庞上,朱珏离得近,甚至能听清他的抽气声,随着旁边有人粗鲁的扯去他眼前蒙的黑布,才看清现在所处的状况。
他们仍然在大理寺,而且就是刚才坐着吃饭的厅堂,衙役们躺了一地,而转眼看向旁边,朱珏却是下意识的骇然,郑钟扬的眼眸依旧淡薄寒凉,此刻左脸颊从上自下贯穿了一道鞭痕,血迹慢慢渗出,染红了男人的瞳孔。
“郑大人想必不知道,我憎恨你由来已久了,冥顽不灵的家伙,现在,还不是要臣服于我,哈哈哈…”
朱珏见他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不敢再看。
郑钟扬手指微动,见前面站着的人甩了甩鞭子,面孔歪斜扭曲,“呵呵,这大理寺多好的地方,非让你弄的乌烟瘴气的,没关系,郑大人,等你死后,我定然会将这个地方发扬光大的…”
说罢,见着朱珏半垂着头,踱步蹲下,用鞭子杆儿挑起他下巴,啧啧出声,“我那九弟就好你这副美色,真真的俊俏,朱珏,上次吩咐你的事,考虑的怎么样?”
忽而就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一股勇气,瞪红着眼,咬牙说道,“不怎么样,上次是我懦弱了,本是我豫恩伯府的东西,你凭什么妄想抢夺?”
呵,不识好歹的家伙,傅子宴本还惦记着他有些用处,这会儿嗤笑一声,“罢,反正我用够了你,也是要扔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