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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旧梦[上] (江湖一枝笔)


  “好,好。”张清涵早把张子初院中的下人都给驱走了,空荡荡的院落在黑夜的笼罩下显得格外静谧。
  几人迅速抬着张子初穿过院落,走向卧房。沈常乐走在最前边儿,伸手一推房门,却不料门后忽然闪出一个人影,害他浑身汗毛一竖,差点下意识出拳。
  “谁?!”
  “是我。”
  张清涵举着灯笼走上前一照,竟然是范晏兮。
  “晏兮!你怎么在这儿?”
  “阿宝带我进来的,我看姐姐在忙,便没打搅。”
  “你在这儿待了多久了,怎么也不点灯?”张清涵问着听见他肚子里发出了一声咕哝,责备中又露出了些心疼。
  “子初兄怎么了?”范晏兮是在一个时辰前来这儿的,他在清平司中一听说教坊的事便来了张府,见张子初果然没有回府,便一直等到了现在。
  沈常乐见他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停顿了一会儿,知他是认出了自己来。但张清涵似乎并不担心的样子,反而招呼着他们赶紧将王希泽抬入屋内。一想到王希泽对此人的信任,沈常乐也就安心了几分。
  “我们不能久留,他就劳烦你们照顾了。这是大夫开的方子,有活气补血之效,你们最好每半个时辰再喂他一些红枣汤之类的补物,他现在太虚弱了。”
  “我明白了,多谢侠士。”
  “告辞。”沈常乐冲着张清涵一抱拳,又瞥了眼床边的书生,带人迅速撤离了张府。
  “我去煎药和熬汤,晏兮你……”
  “姐姐去吧,我守着他。”范晏兮回答的很迅速,张清涵见他在榻旁坐得笔直,心中一暖,放心地走出了房门。
  等到王希泽第二日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榻前的范晏兮。那一对微吊的狐眼此时瞪成了铜铃状,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让他冷不丁吓出了一身汗。
  “晏兮?”惊魂未定,王希泽开口唤了他一声,却全无反应。
  王希泽勉强撑起身子,凑近了一些,便清楚瞧见了对方眼下两团浓重的黑青,还有手腕上布着的几个像是被自己掐出来的紫红色淤块。范晏兮向来嗜睡,熬不得夜,能撑到如此地步已是极限了……所以……这厮最后竟是睁着眼睛睡着了?
  “晏兮兄。”王希泽伸手推了他一下,才将人推醒。
  “子初兄,你醒了?”范晏兮眨了眨眼睛,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睡着了,赶紧抬起汤碗想要喂他,可碗里的药汤却早已漏光了,只在他的衣摆上留下了一滩药渍。
  “哎呀,我再去盛。”范晏兮急忙忙跑了出去,又跑了进来。
  王希泽微微侧头,只见张清涵也支着脑袋坐在一旁椅子上打着盹儿,想来同是守了自己一夜。
  “晏兮……”王希泽冲他招了招手,尽量放低声音开口,他不想惊动张清涵。
  “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问的。”范晏兮已猜到他要说什么了,忙活间又急忙补上一句,“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你再说。”
  榻上的人笑了起来,“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就不怕我做了什么天理不容之事?”
  “你不会的。”
  “那如果,我不再是以前的张子初呢?临水殿那场大火,已经让那个张子初不在了。”王希泽收起了笑容,认真地问道。
  “……”
  见对方张着嘴无所适从的样子,王希泽又笑出了声来,“骗你的,你什么都不用知道,只需信我便是。”
  范晏兮跟着咧开了嘴,傻傻地点了点头。
  “对了,记住这事可不能让友伦兄知道,他那个大嘴巴,铁定会坏事儿。”
  “友伦兄若听到这话,怕会伤心欲绝的。”
  “那就让他伤心去,活该。把红枣汤给我,药不喝,太苦。”
  “……可是,姐姐交代过……”
  “嘘,去帮我偷偷倒掉。”
  王希泽笑眯眯地看着范晏兮蹑手蹑脚地朝窗户边儿走去。可就在他想推开窗户倒掉药汤之时,椅子上的张清涵忽然翻了下身,吓得范晏兮是猛一哆嗦,做贼心虚地将手里的药汤一仰而尽。整碗苦药下肚,激得他眉毛眼睛皱成了一团,偏偏又不敢出声,只能委屈地直吐舌头。
  瞅着满屋子找茶水的范晏兮,王希泽笑得越发开心起来。这一刻他告诉自己,就算整个东京城都变了样他也不在乎。因为在这里,总有些人,会待你如初。

  ☆、凌波不过横塘路

  方家书房内,来了一位客人。
  方文静谨慎地驱走了所有的厮儿仆役,又亲自关上了房门与窗户,才回到了座上。坐在他对面的男人身材矮小,马面阔鼻,一双眼睛狡猾地来回转动着。
  此人乃是凤阳军节度使种伯仁,知应天府。作为守京四府之一,他不但手持节钺,握掌兵权,还拿捏着半个东京城的茶盐供享之命脉,就连朱勔所领的江南应奉局也要倚仗他三分。
  “孟檀兄,客套话,你我也不用多说了吧。”方文静一落座便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到底出了什么事,要动用到符节这么严重?”
  “此事说来话长,总之这次我是被人算计进去了。他们手中拿捏了我一些把柄,若我交不出符节,他们怕真会置我于死地。”
  “哦?既然他们能想到从你下手,想来也是洞悉了你我之间的关系。算计方兄之人,不简单啊。”
  “我也不确定他们究竟是何目的,但应该和郑居中一党有关。这些人所谋不小,你我需格外小心。”
  “要动兵,自然不会是小事。自蔡相离朝之后,这朝堂上就没一日安分过啊。”
  “你放心,此事绝不会牵累到你。眼下科举刚过,各地人员调动频繁,我会趁机将你放到通州,再另找一个替死鬼。”
  “通州?”种伯仁摸了摸稀疏的眉毛,沉吟起来,“可我在应天府已经营多年,如今却要将这富庶之地拱手相让,再挪到那穷乡僻壤处去,怕是不划算吧。”
  方文静见他不乐意,一时急了,“他们现在要的可是那符节!你若不走,届时一旦事发,你可知是何罪名?就算说是不小心弄丢了,那也是要满门抄斩的。”
  听了这话,种伯仁却笑了起来,“走是自然要走的,却不是往通州走。”
  方文静微微一愣,这才看出来他已有其他盘算,便问,“那你要去何处?”
  “开封。”
  “……你,你想入京为官?”方文静没料到这节骨眼儿上他还有如此野心,一时咂舌。
  “不是‘入’,而是‘回’。方兄莫不是忘了,我本就是从京城武吏开始做起的。再者,人往高处走嘛,我种家怎么说也是山西大族,向来为朝廷所重,又岂有舍近求远的道理?”
  种伯仁说罢一拍大腿,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来,“其实这次,我还另有一事想要方兄出手相助。”
  “什么事?”方文静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忖,他如今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这厮竟还得寸进尺与他讨价还价,当真是不知好歹。
  “是为了小儿种渠,他不慎,让那个赵方煦给逃了。”
  “什么?!怎会出如此大的差错!!”方文静闻言一下子从座位上弹了起来,随即又被种伯仁按下。
  “别着急嘛,私借符节如此大的事儿,我不也照样给方兄你送来了?”种伯仁说着从腰间掏出了那块能调动五万凤阳军的小小铜符,递交到了对方手上,“好在告身如今已被夺下,你我只需动用些关系,将那上头的名姓改一改,这事便算成了。”
  “……”方文静双拳紧握放在膝前,气得浑身直哆嗦。对方语气如此轻巧,像是重新弄一张告身随手涂抹几个字便能成似的,这层层关节下来,得多少人落名盖印暂且不谈,若是让那赵方煦回头告上了东京城,那就什么都完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方兄就放心吧,赵方煦那头我会处理干净的。至于京城这方面,就得仰仗您了。您不会不帮小弟这个忙的,对吧?”
  方文静回头看着种伯仁的笑脸,心中一片冰冷。他二人,早就是拴在同一根绳子上的蚱蜢了,他又岂能说不?
  “你且记住,万不可让那赵方煦活着走出长平县。”
  亳州长平县,兴隆客栈。
  张子初瞧着榻上面颊泛红,呼吸急促的女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换了张冷水帕子敷在额上,继而掖了掖被角,转身走出了客房。
  奚邪正提着药包往客栈走,一抬头,便瞧见了楼上焦急不堪来回踱步的身影。只见那人不时朝着远处张望几下,终是跟自己对上了眼儿,紧皱的眉头一松。
  “怎地才回来?”张子初迫不及待地接过他手里的药包,快速步向了厨房。炉子上已经架好了药壶烧开了水,就等着这药方子了。
  “嗨,半路经过县衙,也不知在搞什么鬼,就瞧见几个衙役正往门口牌匾上吊个女人尸体。好像说是什么犯了淫行的罪妇,衣服都没给披上一件,弄得满大街的百姓全来凑热闹,将整条街堵得死死的,我好不容易才挤过来。”
  “逝者已矣,又何必再多行羞辱。”张子初不以为然地叹息一句,加快了手中煎药的速度。他们一路从东京郊外往北,刚走了两天,马素素就病倒了,张子初觉得是自己连累了马素素一同奔波在外,心中过意不去,也就自然多存了几分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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