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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旧梦[上] (江湖一枝笔)


  “爹爹,小娘子那儿出了点事端,您要不要过去看看。”女使的匆忙来报暂时解了王希泽的危机。
  “什么?!”
  方文静一听宝贝女儿有事,急匆匆拎着衣摆往后院走,走到一半忽然想起来这两个让人头疼的年轻客人,又回过头来看他俩。
  “方尚书既然有事,我等便先告辞了。”王希泽说着单手作了个揖。
  “好好好,你们几个,替我送送二位郎君。”方文静见他俩一前一后出了正厅,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尚书府大门前,并排停着两顶轿子。
  王希泽径直走到自己的轿旁,一转身,见张浚还跟着自己,忍不住眉头一皱。
  “子初兄还未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王希泽有些心烦意乱。张浚手上的线索明显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他企图用一些过往的小事和刁钻的问题让自己露出破绽,甚至故意当众揭开张子初心中那道名为“王家”的伤疤。
  他为何会怀疑自己不是张子初?明明连冯友伦和范晏兮都未能察觉出什么来,反倒是他一眼看破了天机。莫不是真印证了那句,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敌人?
  “子初兄,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张浚不依不饶地问着。
  王希泽一猫腰钻进了轿子里,随着轿子的离开,他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来,“你该庆幸的是,王家子弟早早离开了太学,不然你我怕也只能退居二三了。”
  对付既聪明又难缠的敌人,最好的方式莫过于一招戳中他的死穴。
  这话本来从张子初嘴里说出尚算自然,可王希泽这般自己夸自己,确实有些过于无耻了。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透过轿帘去打探对方的反应。
  张浚此时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候在轿旁的厮儿从后头见到自家郎君微微颤动的背影,一时犹豫着该不该唤他。但就在他以为张浚快抑制不住满腔怒火的时候,却见他忽然发出了一连串的轻笑。
  紧接着,轻笑变成了仰天大笑。尖锐的笑声如同吟啸般直达天际,让听的人浑身发怵,止步不前。
  就在此时,一个鬼魅的身影从天而降,直落在张浚身旁。
  “张司丞,我们查到那个捞尸人的身份了。”
  “说。”张浚松开拳头,让深陷的指甲慢慢撤离掌心。
  “那人叫林飞,曾是天武军中的老将,以前一直跟在陈宁将军身边。只是七年前在天启堡,陈宁忽然以违抗军令的罪名将他逐出了天武军,自此下落不明。”
  “是吗?这消息倒是有点儿意思。”
  “这东西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解释解释。”方文静将手里带血的匣子没好气地甩给了面前的人,周全打开一瞧,顿时一惊。
  “这……这是什么……”
  “我还要问你呢!差点没把甜儿给吓出什么好歹来!”方文静一拂袖子,很快冷静了下来,“这东西除了你,可还经过什么人之手?”
  “没有啊,是我在店里亲自检查了才装盒的……”周全忽然想到了什么,嘶了一声,“是了,是刚刚那怪鸟儿!”
  “怪鸟儿?”
  “对,就是它!只有它叼过那盒子!刚刚就是咱们从树上拿回首饰的时候张子初才被那只巨鸟给啄伤的!”周全一拍脑袋,将刚刚街上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地同方文静说了一遍。
  “主翁,这事儿有些邪门儿啊。”
  “是有些蹊跷……”方文静听罢皱起了眉头。鬼神之说向来仁者见仁,可他们毕竟是凡尘俗子,谁也没把握这东西就当真不存在。
  “可不是,街上好多人都亲眼瞧见了。那巨鸟身披霓裳,尾曳华羽,说是传说中的凤凰也不为过。若是将它作成点翠之物,那可当真是无价之宝。”周全搓着手嘿嘿一笑,仿佛已经将那神鸟纳入囊中一般。
  “这事儿怕还有内情,切不可轻举妄动。”方文静可不会被眼前这点摸不清看不透的利益冲昏了头脑,他捻了捻胡须,冲周全吩咐,“那个陈充,在典狱司可招了些什么?”
  “那个腌臜蠢材,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典狱司的人,如今手段是越来越不行了。”周全提到那陈充就来气,恨不得即刻给他安个罪名,拖到菜市口一刀砍了。
  方文静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沉吟了片刻。可还没等他想出个对策来,却又有下人来报,说是门外有人求见。
  今日怎地如此多事?
  方文静想着,不耐烦地问,“又是谁啊?”
  “回主翁,是军巡院的陆院使。”
  “……”方文静一听,便知事情不大对头,他赶忙迎到了门前,果见是军巡院的陆明杰亲自到访。陆明杰虽只是个小小军巡院右使,可在这开封府中的权势却不小。京城中,但凡风火、争斗、盗贼与刑狱审讯等事,都需军巡院插手。
  “方尚书,忽然到访,给您添累了。”
  “陆右使哪里的话,快快请起。”方文静笑脸迎了上去,客气道。
  “方尚书,那下官就直接开门见山了,若不是情况特殊,我也不会亲自跑这一趟。”陆明杰连门都没来得及进,只将方文静请到了一旁僻静处。
  “出什么事儿了?”
  “是那陈充……那陈充,莫名在狱中消失了。”
  “什么?!消失了?”方文静这一听往后连着踉跄了两步,一把扶住了自己的额头,“你说陈充消失了?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今个儿一大早,我让节级偷偷带着几个牢子去提他受审,人去了一看,却见牢房空空如也,可门窗锁链,一丝一毫也未损。”
  陆明杰顿了顿,又道,“而且,更邪门儿的是,人没了,那牢房的草堆里,却多了好些鸟羽和铜钱……”
  “鸟羽跟铜钱?”
  陆明杰说罢悄然递过来一帕方巾,方文静打开一瞧,果见里头有些斑斓羽翼和几串铜钱,钱币皆是宣和通宝,小平上陕,书体瘦金,捧在手里掂量一下,竟有一贯之多。
  “我当下便让人去拎几个猎户回来问话,可那些贱民好像得了什么风声,竟是全躲到山里去了。附近的村民说,他们之前似乎在山里捡了好些铜钱回来,说是神鸟所赐。”
  “神鸟所赐?那些愚民的话可信吗?”
  “可陈充的确在牢里凭空消失了,我就想着,莫不是那只神鸟拿了钱来赎人?”
  见方文静沉吟不语,陆明杰咳嗽一声,话头一转,“我看不如我亲自带人去那山里查一查,就算找不到所谓神鸟,也得将那些个贱民揪出来。”
  “不,这事儿你直接插手有些不合适。点翠一事毕竟不得张扬,不能把事情闹得太大。”方文静明白对方的急切,如果真有灵鸟散财,岂可便宜了那些猎户?但陆明杰和自己的身份太敏感,他可不想因为对方贪一点小财把自己也置于险地。
  方文静随后将今日所发生的事与他匆匆说了一遍,陆明杰听后大惊失色,不禁对神鸟之说又深信了几分。
  “那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
  “这样吧,你借些人手出来,让周全使唤着暗中去查,等查出些线索来,你再插手不迟。” 说到底,方文静也舍不得善罢甘休。点翠这门生意向来是一本万利,何况如今经由张子初阴差阳错带火了京城的风气,这个节骨眼儿上若是放手不干了,教他岂能甘心。
  “好,方尚书要多少人,尽管同我说。”
  “那就有劳陆右使了。”
  

  ☆、谁家娘子即尔谋

  张浚已经坐在架阁库的偏房中足足有半个时辰了,可连魏青疏的影子也没见着。
  他知道对方是故意的,所以他也并不着急。冲着一旁侍茶的小童招了招手,示意对方替自己换一杯热茶,张浚又低下头去看手里的画册。
  “不知张司丞来访,怠慢了。”
  张浚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魏青疏负手而入,俊朗的五官中透着军人特有的肃杀。
  “小魏将军有礼,是张某唐突才是,希望没有打扰到将军办正事。”张浚拱手一拜,将姿态放得极低。魏青疏却是不吃他这套,一撩蔽膝,单脚蹬在梨花木椅上坐下了身来。
  张浚见他不搭话,又婉言道,“张某此番前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魏青疏眉头一挑,心道终于要说到点子上了。他笃定了张浚来这儿是问他要人来的,可他偏偏不打算放。正想着该用什么话来激他,却不料张浚一张口,却让魏青疏先吃了个瘪。
  是来要人的没错,可要的人却不是魏青疏想的那几个。
  “听闻将军这几日将范司直请到了架阁库里帮忙翻阅案牍。”张浚见魏青疏脸色一变,先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茶,才又接着往下说,“本来嘛,朝廷命我二人协同查案,我清平司借两个人给将军使唤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不巧的是,眼下我手上有一件更重要的差事想让范司直去办。此事,非范司直莫属,旁人经手不得,这才敢腆着脸来问魏将军要人来的。”
  “哦?是什么要紧的差事非得他范晏兮去办?”
  张浚捧着茶盏但笑不语。魏青疏这才反应过来,对方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就将自己手里的主动权转到了他的手上。如果对方是来要密探的,魏青疏大可堂而皇之地质问他,可对方来要范晏兮,他没有任何理由将人扣住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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