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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业 (纪凌云)


  卫戍回府时,吃了一惊,原因无他,朱睿卿坐在书房之内,红烛燃着,烛芯不时发出一声小小的爆破声。
  朱睿卿嗅见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
  瞧见了他染血的手。
  “你杀人了?”他问。
  卫戍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面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他道:“这么晚,还不睡,来我书房,有事?”
  八皇子府邸好手不少,他花费了一点心思,没想到,不察,手臂受了点儿皮外伤,血已止住,等下包扎后,无大碍。
  “我不来,都不知道,原来我们的卫六郎,还是个习武之人,剑术高手。”朱睿卿垂着眸,面上神色晦暗不明。
  卫戍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龙渊剑他给扔在了八仙桌上,大刺刺的摆放着,剑身染了血,散发浓重的血腥气息。
  “我从来没说过我不会武功这话,”卫戍承认。
  “你瞒着我的事儿不少,”他的语气有些讽刺,冷冰冰的。
  “你从没问过我的事,你只关心你自己。”卫戍心里受伤,比起胳膊受的伤,他的话更伤人。
  朱睿卿沉默。
  无言的寂静后,朱睿卿开口,说:“清衍已经对你推心置腹,真心相待。身份说了,想要干的大事儿也说了,如若这些都不能让你坦诚,放心的把自己的未来交给清衍,不如回到最初的起点,回到我们相敬如宾,互相不信任的时候。”
  “你这是要跟我划清界限?”卫戍一语道破:“为了谁?司马玄慕?”他的唇角勾了勾,露出讽刺的笑。
  “不是,”朱睿卿冷静的说:“我只想让我们都静一静,好好想好一切。”
  突然,朱睿卿狐疑的望着卫戍,拧眉,脱口而出:“你为何扯到了司马玄慕,你去刺杀他了?”瞳孔微缩,有些不敢置信。
  卫戍不答,反而道:“我已同太子殿下引荐了你。”他转身往书柜走去,没过一会儿,取回了一封信函,扔在桌上,“算算日子,师父曾推演算过卦,太子很快便有难,他需要贤才指引明路。”
  朱睿卿的目光钉在了信函上,片刻,他喉头干涸,艰涩的开口:“你这是……不需要清衍了?”
  卫戍站在他的对面,没有看他,目光遥遥的望向红烛,声音平稳,道:“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我只是帮你加快进度,”卫戍道。
  朱睿卿不说话,过了半响,突然道:“我听二奶奶院里的小丫头说,老太太有意帮你做媒,对方是靖安侯家嫡出的三娘子,靖安侯虽然袭爵承了个虚名,但怎么说,与你镇国公家的庶子结为姻亲,没准人家娘子还觉得你攀高枝。”
  卫戍凝着他,眸中呈现痛苦之色,一字一句的说:“朱清衍,你以为你是谁,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一言掌生死,一句翻云覆雨,举世无双的摄政王吗?”
  “不,你什么都不是,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现在,只是一个低贱的庶民,毫无身份地位可言的庶民。”
  卫戍的胸膛上下起伏,眼睑泛红,他道:“我阿娘,昔年,堂堂的阁老孙女,礼部尚书之女,是卫朗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入卫家的嫡妻,那长公主在元宵节上遥望了卫朗一眼,便不顾他娶了嫡妻,非要让他休妻再娶。那先帝也是昏庸糊涂,为了嫁女,气死我外曾祖父,又以权相逼迫,让外祖父受了牢狱之灾。我阿娘不愿外祖父受苦,便含泪与卫朗假意合离,私下暗通款曲。”
  “这个家,我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子,他卫恒,才是暗结珠胎的外室子。”卫戍恨恨道:“若不是这个江山姓司马,她司马霓裳不会仗着身份权势胡来。如今连你都看不起我卫戍是个庶子!是,我是个庶子,配不上你,高贵的,前朝的摄政王。”
  朱睿卿沉默,不知从何开口,这么大的一个辛秘。
  他失礼了!
  “我要与侯府嫡女结为夫妇,你这个卑微下贱之人……怎么都该从我眼前消失,省得未来主母见了你,打杀了你,我堂堂大丈夫,怎么好插手妇人后院之事。”卫戍有些疲惫,眼圈红通通的,他指着门外,道:“你去寻萍之,便说我之言,让他领你去拿一些钱财,从今后,你朱清衍,与我卫戍,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朱睿卿握住茶盏的手抖了抖,他捧起凉了的茶盏,小口的啜了一口,面上看似平静,实则抖动的手出卖了他内心的慌乱。
  喝完茶水,朱睿卿站了起来,走过去,一把抱住卫戍。
  卫戍阖上眸子,眼角有晶莹剔透的滚烫悄无声息的滑落。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他在他耳畔轻声道:“等我。”
  他松开卫戍,头也不回的的离开了。
  卫戍凝着他的身影,待他身影消失不见后,一口淤血吐了出来,星星点点,像是落梅,洒落满衣襟。
  卫戍仿佛听见了朱睿卿与萍之的交谈声,听见了他收拾包袱的声音,听见了萍之那一句“四娘子,你真的要离开?”
  那人说没说话,他没听见……卫戍晕了过去,被萍之发现后,不做声的搬上榻,等他醒来,手臂的伤口已经被萍之包扎好了。
  萍之没有胆量请大夫入府,怕卫戍不允,坏了卫戍的事儿,待卫戍醒来,便只道:“主子,四娘子他……”
  “我知道,走了。”卫戍平静道,他心口的伤才结痂,就这么离开了,也不知会去何处。
  “有人看见他离开吗?”
  “嗯……”萍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主子在问什么,答:“夜色已深,没多少人看见娘子离开。”
  “吩咐下去,四娘子突发怪病,不治身亡,人已埋葬。”卫戍阖上眸子,神色如常,道:“等下你用草席卷着几件染血的衣服出门去,烧掉,有人问你便说是四娘子得了暴病,卒了。”
  萍之一一应下,卫戍让他退出,去早点办好此事。
  于是,第二天,卫六郎心爱的妾得了暴病,不治身亡的消息不胫而走,有守夜的奴仆看见卫六郎身边的心腹奴仆萍之夜半担着一卷草席,担着什么重物出了门,谁都没想到,好好的一美人儿,转眼成了白骨,真真让人唏嘘。
  卫二奶奶听见这消息,还唏嘘了一番,感慨红颜薄命,实则谁都没把这事儿放在心里,美人薄命不过是成为卫府丫鬟小厮们近几日的饭后谈资,谁都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自然无从怀疑。
  要说反应最大的,该是与朱家四娘子不相干的叔叔卫五郎卫恒,谁都没想到,卫恒听闻这消息,瞬间失去了血色,堂堂八尺壮汉,摔了手中的茶盏便罢,还晕了一盏茶的时间,等醒后,缓了一会儿才步履匆匆的直奔秋梧院。
  秋梧院没了面子上的女主人,院门象征性的取下了红灯笼,挂上了白灯笼,区区一小妾身亡,只有在这小院子能感受到悲伤的气息,卫府的一切未变,依旧是红花绿柳,欢声笑语,小小的院子,仿佛与世隔绝,卫恒踏入第一道拱门嗅见了纸钱燃烧的味道,听闻他的好弟弟因为悲伤过度,伤及心肺,吐血,此刻躺在床榻上休养生息。
  卫老太太听闻这不幸的消息后,来看过卫戍一趟,言语之意,透露了想要给他正名,以及让他娶靖安侯家的三娘子。
  卫戍以心爱之人方才去世为由,表示要守丧三年不娶。
  卫老太太拗不过其,心想,这门婚事估计要吹,哪家的黄花大闺女能等得起三年,而且……这自家郎君守的还是一妾的丧,还不是嫡妻的丧,说出去,也不好听。
  卫恒闯入秋梧院,听萍之说,卫戍还在休憩,但是与之的争吵声还是吵醒了卫戍。
  “外边吵吵嚷嚷的,发生了什么事?”
  萍之应了一声,推门而入,卫恒跟在身后,见着躺在榻上之人,面白入纸,比之往昔的病态苍白,好似没了魂儿一般,双眼失去了神采。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声:“他……卒了?”
  卫戍点了点头,语气平静,道:“昨夜得了急病,大夫还没得请来,人便没了。”
  卫恒的胸膛上下起伏,呼吸沉重,眸子赤红,身侧的双拳握紧,萍之看着,生怕五郎君要暴走,揪起来主子的衣襟,对其恐吓一番。
  事实证明,萍之的想法是有依有据的!
  “你在说谎骗我?”卫恒一字一句的从牙缝中挤出这话,目呲欲裂的模样,简直骇人。
  “骗你?”卫戍嗤笑了一声,撑着身子半坐起,萍之连忙伺候主子,垫好软枕在腰后,他说:“为何要骗你,我说他死了便是死了,不信,你去乱葬岗上看他的骨灰,看看是不是他。”
  “你……”卫恒冲上前,一把扯住了卫戍的衣襟,扯着他低低的咳了咳,面白入纸,摇摇欲坠。
  萍之慌了,忙道:“五郎君,有话好好说,放下我家主子。你不知道,昨夜我家主子伤心过度,吐了好多血,你再如此,怕不是秋梧院要连续办两场丧事。”
  卫恒目光凶狠的凝着卫戍,最终还是松开了他的衣襟,对他道:“你草草了结他的身后事,你不让他入我卫家的门,我让。我要以卫五郎亡妻身份为其立碑。”
  卫戍嘴角露出凉凉的笑,讥讽的眸子凝着他,嘴中吐出的话恨不得让人再打他一顿,“你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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