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睿卿听朱家嫂子语重心长的给他讲道理,从祖上一直讲到现今家中的情况。
他总算弄懂了两件事!
一是朝代更迭,而今朝代国号为魏,世人称大魏,夏朝不复存在;
二是他必须替嫁。
得知夏朝覆灭后,朱睿卿心神恍惚,一觉醒来,身份变了不说,连着外头的朝代都更迭了,他老朱家的天下,竟然没守得住?
许是见他痴傻,朱家嫂子难得有些愧疚,眼下他是他们家的“命根”、“小祖宗”,自然要时刻关注,好言好语安抚了一番,朱睿卿推脱身子不适,获得了耳根的清净。
翌日,天还没亮,村子里的狗吠鸡鸣声吵醒了他。
朱睿卿干瞪着眼,躺在土炕上,身上盖着牡丹花开富贵的大红袄被,与房梁大眼瞪小眼,朱家嫂子在院子外喂鸡剁菜的声音有些大,生了锈的柴刀一下又一下的剁在案板上。
小孩子们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撒欢声音冲入耳膜,昨日的富贵好似黄粱一梦,他真的来到百年之后,成为了燕朱旁支,十里八铺名声远扬的一朵村花。
最可怜,要命的是,这个村花,还是一朵伪花,不日要去替嫁。
朱睿卿都脑补好了一场大戏,冲喜的洞房花烛夜,不是他干掉那病秧子镇国公府不受宠的私生子,便是他的替嫁儿郎身份被发现,来个鱼死网破的厮杀。
他想,死了后,可以回去吗?
还是,死了,便是死了!
这个问题没困扰他多久,院子里的朱氏就对一个小萝卜丁说:“丫头,去喊你四姑姑起来吃饭。”
要按照以往,朱睿卿这具身子朱二郎晚起不去田地里干活的话,会被朱氏劈头盖脸的臭骂一顿,因为真正的四娘子与人私奔跑了,家里只有朱二与他的亲生妹子生得似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为了钱财和性命,她只得好生供养最后的希望。
反正最后把朱二当成四娘子嫁出去后,他们家一口咬定嫁的是四娘子,管镇国公府的人怎么追究,不过是给个不受宠的病秧子冲喜纳妾,有什么好追究。
要是追究起来,他们反倒可以倒打一耙,说镇国公府把人四娘子弄不见了。
最后,大不了牺牲一个朱二,家里人口众多,米粮不够养活人,死那么一个二郎,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朱氏把算盘打得哗啦作响,心里美得很!
朱睿卿躺在炕上,身子一动不动,他不在乎死亡,大丈夫,从不惧生死,何况,他根本不属于这里。
夏朝倾覆,国之不在,他身为老朱家的人,不能守住祖宗的基业,苟活又有何用?
木门被人从外推开,不一会儿,一个小萝卜头趴在朱睿卿的被褥上,奶声奶气的喊:“四姑姑,娘亲叫你起来吃饭。”
朱睿卿翻了一个身,不理会小萝卜头一个劲的叫唤,蒙在被子里,瓮声瓮气的说:“不饿。”
想了想,又说“不要来烦我。”
“哦,”小丫头瞪大一双杏仁眸,悻悻的爬下炕。
木门被阖上,朱睿卿听到院子里传来朱氏和朱家丫头说话的声音。
朱氏骂道:“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喊你四姑姑起来吃饭这么简单的事都不行,你这丫头,白养你了……”
朱家丫头低着头,听着母亲的训斥,两个手搅在一起,没敢说话。
夜深人静时,朱氏和朱大躺在炕上,小两口临睡前咬耳朵,说悄悄话。
朱氏说:“大郎,今天二郎一口饭都没吃,是不是用绝食来抗议我们的做法?”
朱大是个老实人,闻言叹了一口气,不吭声。
朱氏继续道:“我们这不是没法子了吗?聘礼银钱都收妥当了,四娘子在这种节骨眼上跑了,不拿二郎出来抵,没了命的可是我们整个朱家,你若是要赔钱赔命,你自己个去,我们娘俩几个都不陪你。”
朱大嘀咕:“我这不是没说什么嘛,你急啥。”
“不如,”朱氏双眼骨碌碌直转,她建议道:“四娘子之前的嫁衣没绣好,把这活儿给二郎干,眼下他又不能下田干活,不找点事儿给他干,万一他吃饱了就多虑,像四娘子那样,跑了怎么办?”
“这可是女红,二郎是郎君,怎么会呢?”
“不会可以学啊,正好打发时间。”
朱大拗不过朱氏,凡是朱氏决定的,他只有点头同意。
于是,第二天一早,饿得头晕眼花的摄政王就被眼前的情况弄懵了,他才洗漱好,朱氏给他笼箱里塞的换洗衣裳全都是小娘子的荆钗布裙,头天晚上洗漱好后,差点儿没气晕他,但胳膊扭不过大腿,寄人篱下,他没有话语权,只能按捺脾性,学习如何穿女装。
眼下,朱氏抱着一堆针线以及一件没绣好的浅粉色嫁衣摊开在那儿。
“嫂嫂何意?”朱睿卿干脆装都懒得装好声好气,直接冷着脸问。
摄政十二载,惯于高位,每每朱睿卿发起脾性来,无人劝得住,连他的亲生父亲都要避其锋芒,不敢正面直谏。
而今,眼前愚蠢、粗鄙的村妇朱氏,她见朱睿卿面色不善,浑身散发森冷之气,只有瞬间的面色僵硬,诧异于平日里懦弱的二郎今日儿的反常态度,她苍黄的面上很快堆出一抹敷衍的笑,解释道:“这是四娘子没离开前绣的嫁衣,如今嫂子见你无事可干,便拿来教教你怎么绣针线活,反正你去到婆家也需要给夫主绣绣荷包之类的。”
“我不会,”朱睿卿语气冰冷,面色僵硬,根本不正眼看她。
朱氏满脸笑意,说:“嫂子料定你不会女红,这才来教你,保证十天半月把你训练成标准针线活一流的小娘子。”
朱睿卿发现了,他同这个女人说话,就是鸡同鸭讲,无论你怎么讲,她都不理不顾你,使劲的摁着你,让你照做。
朱氏凑在他跟前,一个劲的讲解怎么绣针脚,如何如何云云。
即便面对朝政,群臣都能面不改色的摄政王头一次看见自己眼前的针线篮子,以及绣了一半的嫁衣,犯起困难来了,没人告诉他,他一个摄政王还要学会女红这活儿?
☆、第三回
朱氏教他绣花。
朱睿卿能成为先皇的托孤人选,自然是因为他粗中有细,聪明伶俐,没过多久,他大致能穿针引线,绣最简单的针线活。
朱氏凑过来,问:“四娘子在绣什么?”
朱睿卿的动作慢了下来,轻飘飘的睨了她一眼,嘴角似笑非笑。这一眼,无端的让朱氏心中一寒,面上露出讪讪之笑。
她硬着头皮问:“是什么花儿吗?”
朱睿卿不答,反而说:“嫂子知道我不是四娘子。”
针刺入指头,有一滴猩红的血滴从指腹渗出,朱氏眼皮一跳,惊讶的高呼一声,站了起来。朱睿卿像是没事人一样,不管朱氏的大惊小怪,淡淡的说:“朱二表字清衍,嫂子以后莫要再喊错了。”
朱二生性软弱,这也就是为什么朱氏敢任意拿捏他的原因。
没想到,一遭逃跑被抓回来,这朱二好像开了窍,不仅变了一个性子,对着其余人的态度都发生了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往最亲近朱大,什么贴己话都和朱大说,此番回来,却没有私底下找朱大哀求一番,诉诉苦楚,倒苦水。
朱氏看朱睿卿的目光好似看着什么怪物,一个人怎么可能变得这么快?
她连借口都没找,人直接冲了出去,朱睿卿看着那两扇欲坠不坠的木门,面无表情地把刺破的指头随便找个破布擦掉上头的血滴。
他不怕朱氏怀疑,反而怕她太蠢不怀疑。
朱睿卿是不怕死的,苟且偷生,不如早早归去。
没了朱氏,他索性一把扔了手中的刺绣玩意,看了安放在一旁崭新粉红的嫁衣,一抹冷笑浮上嘴角。
夜晚,朱氏同朱大同塌而眠,她满怀心事地翻来覆去,朱大被她的大动作扰得睡不了,犹豫了再三,慢慢吞吞的开口问:“孩子他娘,大晚上的你翻来覆去的,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跟我说说?”
朱氏在一片漆黑寂静中睁开毫无睡意的清明双眼,干巴巴的说:“当家的,你有没有觉得二郎好像变了一个人?”
朱大在一片寂静无声中没有说话,朱氏把今日儿在朱睿卿屋子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朱家上上下下八口人,除了老三去乡学读书求学,其余人都是只知几个大字的白丁,谈何给自己起表字,连朱大的三个儿女起名都是起乡下好养活的贱名,没什么深厚的大意。
今日儿朱睿卿跟朱氏叫板,说自己的表字唤作“清衍”,着实吓了朱氏一跳。
朱大困得迷迷糊糊地,闻言他含糊道:“许是前阵子逃去镇子上碰见了什么读书先生,别人给他起的,或者是胡乱诌出的一个表字,你又何必大惊小怪,我老朱家往前百年,好歹也是名门贵胄,堂堂大夏的燕王旁支。”
朱氏推了一下他,嘀咕道:“你都说了,是百年前,现在是什么朝代了,官家都不是姓朱的了,你倒还好意思提这一茬……”
朱大已渐渐陷入沉睡中,胸膛起伏,鼾声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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