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女冠打个稽首:“贫道忝为素女峰现任掌门,俗家姓张,道号灵夷。我这师妹姓顾,正是青羊传人,今日来此,也只是她动手,我等做个见证。”
岳摩天幽幽道:“可惜世上之事,大多是不尽如人意的。”
在场没有蠢人,听出他别有深意,然而又想不出具体。今日此时此地无一个是无名之辈,纵然岳摩天偌大声名,也非三头六臂,没道理一人扛上所有人,这事疯子也做不出。
沈丹霄此前因他话而出神,这会儿才醒过来,察觉对方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岳摩天说完后,坐回轿里,由人抬着往外走,披纱少女抱着乐器走在后头,地上的簟席也撤了下去,一时竟有烟花寥落之感。
卫殊与孙斐道:“你且为岳宫主安排住处。”
孙斐应了一声,追了上去。
此时岳摩天已不在这处,一时竟也无人再开口。
酒圣诗禅如琇与长乐宫有些旧年恩怨,本身也不爱出风头,而学宫与寻常门派不同,不多管江湖闲事,尤其是别人家事。
余下人或孤高自许,或心有顾忌,最后仍是殷致虚冷笑一声:“希望诸位手中的兵刃,对得起你们的名头。”
薄雪漪笑着与他拱手:“我不过一庸人,殷掌门且饶过我。”
这位昆仑掌门为人怪癖,又是一声冷哼,将脸孔转向别处。
倄山掌门陆振衣心思敏感,纠结许久:“殷掌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殷致虚似这才看见他,视线在他身上一掠而过:“哦。是你。你被越饮光败过一回,不用你提醒,我也不会算你进去。”
陆振衣苍白的脸上泛起潮红,极小心地瞄了沈丹霄一眼,道:“越饮光寻遍剑术名家,你昆仑也在关外,可他唯独没找过你……”
殷致虚昂首道:“等他回来,我自个找他。再者今日沈盟主也在,你若耿耿于怀,不妨与他试试手。”
这便有些看轻人的意思,陆振衣纵然知道他脾气向来如此,一时也极为恼怒,重重甩袖。
这两人说的事情,与沈丹霄息息相关,可他本人却是置若罔闻,没有半点要接话的意思,浑似自己只是个无关人。
一旁的张灵夷忽笑道:“岳宫主与传闻有些不同。”
这位素女峰掌门虽是女冠,衣饰又端庄大气,笑起来倒是颇为活泼,像极飒爽侠女。罗浮八派中,她是最年轻的一位掌门,同来的两位师妹年纪更小,尚不满二十。
她又道:“沈盟主与我想的也有不同。”
沈丹霄颔首应了,但没有说话。
今日之事暂告段落,说过明日安排,众人各自散去。
卫殊亲自领沈丹霄到住处:“之前怠慢处还望沈盟主海涵。”
沈丹霄温声道:“不妨事。”
二人所在,便是他之前所见的飞来峰。峰上凿山开辟空间,一半被山岩包裹,另一半架出去,竟也能做出一处精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又不知从何处引来溪流,水声不绝。
山径也是凿出的石道,忽上忽下,陡行如蛇,短短一条上山之路,真似悬空行走。
这精舍共有五处,沈丹霄住在自下往上数第二处。此次来吊唁的人大多被安排在斋舍里,他能住在此处,自然是因为盟主的身份。
他独身一人,径入了主屋。内里地方不大,胜在精致,隔屏分出前后,前边安置了一座铜灯,并几只箱盒,用以置物,后头除衣架,便是几榻。
此时时辰算不得太晚,他有心往观瀑楼看一看。转念一想,以岳摩天身份,此时想来也在峰上,为使其中少些冲突,应当被安置在了最上处的院落。如果要往观瀑楼,说不得会撞上他,如此难免生事。
自中州赶往倚帝山,路途遥远,他此前未休憩好,稍感疲意,既消此念,整顿洗漱,入寝安眠。
半夜里有人敲门。
沈丹霄披了件衣裳,开门见是个年轻男子。
对方上身半裸,在夜里仍旧闪闪发亮,显出强健体魄,脸孔直如刀刻斧凿,线条英武已极,正是岳摩天四个抬轿人之一。
他见了沈丹霄,顿时眉开眼笑,双手奉上只漆盒,同手掌差不多大小,上头绘有饕餮纹。
“宫主说,他今日与沈盟主是初见,为表心意,特准备了一件礼物,想送给沈盟主。“
“无功不受禄。我与岳宫主并非同道中人,不该受这礼。”
对方仍笑着:“我姓楼,在宫主的侍从中,排行十二,因而别人唤我楼十二。今日我若送不出这礼,回去后定惹得宫主不快,这条命也保不住了。”
沈丹霄看了他一眼:“那你为何不怕?”
“沈盟主听我说了这些,自然就会收下了。”
沈丹霄神情漠然,道:“若此时站在你跟前的是我师兄,你也会这么说吗?”
第6章
楼十二愣住,不知他为何提起越饮光。三年多前,他同越饮光正好照过面,此时听见这名字,思索片刻,道:“令师兄凶名虽盛,行事却随意,恐怕最初便收下了。”
他倒不是信口雌黄,对于越饮光,沈丹霄了解只在他之上,道:“可我不是他。方才那话,是岳宫主教你的?”
楼十二摇头。
沈丹霄接过漆盒,道:“请转告你家宫主,不必有下回了。”
楼十二来之前,早听过沈丹霄的事迹,之前在灵堂前也见过,以为这又是一位正道君子。哪知对方虽然收了礼物,但话语冰冷,可知那所谓的“不必有下回”绝非简单之意。此时对方正注视着他,近距离下,那只异样的眼睛叫人不由发怵。
他将越饮光同眼前人比较,发觉这两人的确截然不同——他宁可面对越饮光,也不想再见沈丹霄,也不知武盟的人怎会弃师兄而择师弟。
沈丹霄道:“盒子里是什么?”他问之前,有十来种猜测,无一不是恶意的。以岳摩天的为人,有善意才是怪事。
楼十二道:“我来之前,宫主说沈盟主前头看了这物良久,想来是极喜欢的。”
沈丹霄略一回忆,自己目光停留最久的,应是那几个披纱少女。他听过类似故事,生怕里头是一截断肢。幸而他对重量有些计较,里头物事并不重。
楼十二弯腰谢了他一回,正要离开,又被喊住。
“我也有一件东西,想请你带回去。”
楼十二道:“沈盟主请吩咐。”
沈丹霄折回房里,回来时手里托着一朵珠花,道:“请转交给岳宫主。”
楼十二记性不差,因而对着珠花沉吟良久,表情古怪:“……沈盟主可有什么话,要一并托我带回去的?”
沈丹霄道:“无需多言。”
楼十二与他又道了一回别,方才离开。
沈丹霄捧着木盒,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也不知是否真要打开。
——若他是岳摩天,又不怀好意,多半会送颗眼珠来试着激怒他。
他搁下盒子,摸了摸自己的右眼。
江湖中不少人面孔上都有损伤,至多初见时引人关注,算不得大事。他的眼睛生来如此,甫出生时,便叫双亲受到了惊吓。
他的父母以为妖异,向附近的佛寺求助,主持提议将他送到庙里,做个小沙弥。父母原本是答应的,后又不忍见他青灯古佛,凄凉一生,反悔了。回家后,他们在后院起了一座高楼,以安置他,又找了侍女照顾他日常起居,却没将他名字录入族谱。
四岁时家里遭难,他在混乱中流落在外。如此他头回见到外人,也头回知道自己眼睛与常人不同,以稚龄之躯,颠沛流离了小半年,伤了身体根基,命垂一线时,终于遇见恩师,被带回山里。
恩师旧伤复发,病亡之后,他与师兄越饮光相依为命,对方长他两岁,他一身剑法,大半是师兄手把手教出来的,两人名为师兄弟,实际可说是半个师徒。
沈丹霄常想,如果自己有一双正常的眼睛,现在会是何种境遇?只是无论哪一种,都遇不见老师与师兄了。
他盯着漆盒,看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起身退后两步,拔出了剑。
这剑被荀天工批得一文不值,剑身上却铭刻鲸吞二字,取长鲸吞海之意,意象壮阔。他用惯这剑,若要更换,也是万万不成的。
他以剑尖挑开盒盖,闻见一缕香气,走近一瞧却是愣了。
里头铺着一件少女身上的薄纱。
沈丹霄将盒子仔细检查过,确定里头别无他物,百思不得其解。忽想起楼十二是个健美男子,心想:岳摩天莫非想试我喜欢男子还是女子?
没有再想,将薄纱仍叠整齐放了回去,途中摸到白日里荀天工送的那张纸,便取了出来,又看了一回。
房里燃着的烛火映透纸片,显出金红相间的异色,恍惚里,似是烧了起来。
他一个激灵,将之一把攥在手里,吹灭蜡烛,仍似之前那般妥帖收好。
*
风雪崖。观星台上。
此处原是青羊祖师观星象、推世运所用,卫天留不通此道,自然荒废了,没什么人来此。
二楼小间里人影幢幢,正是罗浮的五个道人,借此处清净,做些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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