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力可拔山,他连内力都没完全提起,实不可同日而语,一时不止脏腑受震,手中长剑更是一声哀鸣,断裂开来。
孟鹿鸣被卫天留抓到后,再想脱身却是难了,剑又折断,一时真是绝望心冷,勉强往旁一滚,顺手给阵法做了一点变动。但对方原就不怵这手段,此时也不过是为自己多赚两口喘息时间,便在他山穷水尽时,断剑中却是滑过一缕流光。
腹中藏剑的手法他一直都知道,从没想过自己手中的剑也是这种来历。
危急之下,孟鹿鸣动作比往常快了三分不止,一把拔出这剑中剑。待见其全貌,他心脏一疼,竟是全不动弹,生受了卫天留一掌。
对方何等大力,一击之下,哪会留人性命。孟鹿鸣哇地吐出一大口血,倒了下来,仍紧紧攥着这剑,目中含泪。
阵法无人主持,雾气已有散去迹象,卫天留再不多留,转身便走。
孟鹿鸣认得手中这剑,正是孟同春的分水剑,自十几年前起,他便没见过了,那时以为父亲看重这剑,不舍得给人观看,却不想会于此时参破。
用以藏剑的剑,也不寻常,必然出自铸剑宗师之手,加上又是以剑藏剑,远不是三月半年能成的。孟鹿鸣几年前自父亲手里接过这剑,实际铸剑时日必然更久远,孟同春竟是早在十数年前,便想好要如何将分水剑交至爱子手中,却又怕他手握神兵,心生傲气,故意隐瞒下。
面对爱子问询,他只道时机未到。
孟鹿鸣此时才知,所谓时机便是生死时机,剑断分水出,有此绝世神兵,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便能绝地反击。只是孟同春身为一代大儒,千算万算没算到,孟鹿鸣被温恰恰压制住,早不是少年时的他,又因父亲冷淡而日渐偏激,走上了歧路。
在他心里,父亲令他灰心意冷,此时得知真相,却欣喜欲狂,反将生死置之度外,只知父亲仍然同幼时一般,待他如珠如玉。
他握着分水剑,胸中却是十数年来未有的满足,心道:父亲仍然爱我,此时纵然死了,我也甘愿。
可再一想,他身死于此,父亲若是知晓,该是何等伤心?一时心中悲恸难抑,大喜之后又是大悲,脏腑伤势又重三分,断气便在顷刻。
恰逢如琇等人入阵,他豁然惊醒,见着身边温恰恰,所思所想与先前已是大不相同,又见他断了两指,竟生了悔意,拼着最后一口气,将分水扔给了他。
魂魄飘远之际,他耳边有人传音过来,与他说了几句话。他起先恼怒,后想起自己是要死的人,又释然了,最后一点灵光也散了。
温恰恰见他声息俱无,看了眼分水剑,心中百感交集。
以他聪慧,自是知道对方临终前想了什么,却没想到这场互相算计会是这样结果。
第40章
除却断指,他没受别的伤,换了左手提剑,循着如琇踪迹追了上去。
追到绳桥时,正见卫天留三步做两步,到了对面,而他们还在半途。
过崖后,卫天留转身要将绳桥两断,但殷致虚轻功高妙,只落他一步,见他要断绳桥,立即拔剑相阻。
对方犹有不甘,与他对了两招。殷致虚江湖经验何其丰富,不与他正面抗衡,擦着他走,竟让他显出几分窘迫,虽立刻就反应过来,以身体抗住,到底浪费了一点时间。
这一点时间也让后头的如琇等人赶了上来。
温恰恰左手提剑,右手血已止住,缩在袖中,并不显露,乍看没什么异样。他到时,众人且战且停,倒也有来有回。
不知为何,他忽有心悸,竟比方才困在阵中遭受暗算时更甚,忙道:“莫让他把我们引远了!”
他话不说清,众人却知晓他意思。岳摩天真气充盈,此时双袖鼓荡,自众人头上飞过,飘到了卫天留前方。
卫天留被他堵了前路,也不多想,往旁走了。
岳摩天记性好,知晓那边是什么地方,心中一动,面上却不显露,仍与众人一道追上去。
那个方向正是卫天留留下的剑庐,他学过锻造,但没学好,也没太多闲余,剑庐大半时间空置着。
岳摩天于众人间功力最深,已能听见叮叮当当的声响。
此时余晖将近,天上大片大片的深灰色,唯有云海深处,还有一线暖黄,远处却有一团红晕,正是复燃的火炉。
温恰恰右手虽有伤痛,但这点疼痛只能令他愈发清醒,当即道:“沈盟主在前面,要留分心。”
这留分心,自然是怕沈丹霄也存着什么隐患,与卫天留一起转头对付他们。
卫天留也见着前头景象,转身想要回返,然而身后几人也能给他造成不小麻烦,迟疑片刻,仍朝着剑庐奔去。
卫天留爱剑,他建造的剑庐自然也不普通,此时明月颜色尚浅,却已挂在老松梢头,一派孤清。那火炉更不寻常,竟有两丈三高,宽也有一丈四,远远望来,便像一座小楼。此时膛口火焰熊熊燃烧,流焰四散,整个火炉笼着一层燃烧过度的白色火气。
炉子后面,锤打的声音并不快,但很均匀,不着不忙,分明听见身边动静,仍没有半点分心。铸剑与学剑的道理有共通,都讲一个悟性,同样的东西落在不同人手里,结果也有不同,当年沈丹霄与越饮光一同学铸剑,唯有他得了其中三味。
此时他动作看似寻常,实则遵着独特韵律,便如剑法中的转换衔接,一点错而全错,由不得半点疏忽,即便卫天留便在外头,他也不敢有半点分心。
几人中温恰恰学识最为广博,知他到了关键时候,道:“莫要叫他打搅沈盟主!”
不需他提醒,其余人也立即明白。岳摩天朗声道:“沈丹霄!今次你可要欠我一个人情!”
沈丹霄虽不能分心,但他心思清明,只要不动手,并不怕前功尽弃。只是他为了以防万一,胸肺间一口长气含而不吐,此时不便说话。
碧环夫人与岳摩天相交多年,双方不需多交流便知意图,当即卸下两条长袖,抛给岳摩天。
岳摩天修习的乃是无咎天,若论内功修为,当是冠绝天下,纵是卫天留也不过胜在铜皮铁骨,若真放对,他自有办法不与他短兵相接。他右臂曾有撞伤,这会儿竟看不出伤痛,一双长袖在他手中浑似两团泥,由他搓扁揉圆,一头缠在剑庐外,另一头被他抓在手里,不叫卫天留接近。
实际碧环夫人这袖子的材质有些特殊,坚韧难断,与之相对的,重量也要多七分。她是女子,气力生来便有不足,而无咎天专养内气,十年苦修下来,单论内力,即便是与殷致虚比拼,也有两成胜算。
落在岳摩天手里时,他不善细巧功夫,才发挥了坚韧这一点。
那边卫天留前后无路,只得放弃再逃。许是之前在阵中横冲直撞,以力破巧上了瘾,他这回什么招式也不用,闭上眼似投石车一样撞过去。
这一着在意料之外,如琇生生被他撞在胸口,连退七步,最后脊背抵在崖壁上,身后发出咔咔声响,竟是被他二人撞得有了裂开痕迹。
到这地步,卫天留仍没放手,用身体压住如琇,竟是要活活将他压扁了。
之前卫天留受了岳摩天一式火焰刀,身上毛发衣物都没了,这会儿虽披了件衣裳,但早在阵中毁得差不多了,脑袋也是光溜溜的。如琇是个和尚,与他凑在一块时,两个人脑袋顶着脑袋,倒有意思。
殷致虚趁二人胶着,跃起来一剑刺进卫天留头顶卤门。
人的头顶生来便有一条缝隙,如元神出窍,又或神魂出游,便要从这缝隙中往来,乃是先天遗留的一个罩门,成年后即便闭合了,也比别处要软许多。殷致虚一剑刺去时,便觉得其中微微凹陷,正是那破绽所在。
正要高兴,那薄薄一层头皮,竟似什么宝物,极有弹性。卫天留低下头,殷致虚身体便也一低,谁料对方又豁然将头昂起,这一来,殷致虚剑尖微歪,生生被头顶那点反弹之力震了回去,整个人凌空翻了个跟头,才稳稳落地。
薄雪漪是众人中唯一与弟子一道来的,与游玉关二人双剑合璧,一人使一招倚天提剑,另一人使一招跨海行舟,一齐攻过去。他青城派剑法刚柔并济,以剑护身,以身催锋,皆具攻守,威力可观,怎料对方腰身一曲,将他二人的剑夹在腋下,稍一使力,两声脆响,两把剑一道折了。
这一折剑,薄雪漪面色大变,与游玉关一齐后退。他青城派功夫全在剑上,失了兵刃,便失了大半实力,只能暂避。
算上之前,卫天留或吞或折,已损毁了五六把剑了,温恰恰手中虽有分水,但这剑走的不是寻常路子,若也同之前一样硬碰,必定要步青城师徒二人后尘。
碧环夫人往常以长袖应敌,但教她武功的乃是岳摩天,后者会的她也会,不同处只是功力深浅。她知道火焰刀无法对对方有伤害,但怕火是所有生物的天性,而且火焰也能扰乱人的视线,便隔空拍出一掌。
恍如一个霹雳忽然炸开,卫天留后心上印出一只焦黑的手印,手印边沿乃是赤红色的,几乎瞬间涨大一圈,然后迎风见长,这已然破损的外袍整个变作赤红色,燃烧起来,火焰滚滚,黑气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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