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神情微松,道:“那年有位年轻俊杰受人邀请,参加了一场宴会。席上为了拉拢他,主人请来城内最出名的几位歌妓,我母亲陪着的正是这人。直至现在,母亲仍然温柔美貌,那时自然更为动人,那年轻人平常并不重声色享乐,却叫她陪了十日——自然不只是歌舞饮酒。他走后,又过十日,我母亲就进了温家。像她这般出身,买来赠去,原也没什么选择,要说我是谁的种,的确说不好。”
如琇道:“那年轻人是……”
温恰恰笑道:“大师好奇心这么重,真不像个和尚。”
如琇被他这一说,也有些不自然,反倒对方似是眨眼就忘了,道:“我入学宫的第四年冬天,奇冷无比,母亲为我送来厚袄。我们被人瞧不起,但她早攒下了丰厚的私房,后也被人请去教些歌舞,钱财上倒不缺。那时她约莫三十来岁,学宫弟子堪不破皮相,稍惹出了点麻烦,最后竟招来了几位师长。双方碰面之时,母亲愣住了,只因其中一人模样眼熟,正是当年那位青年俊彦。
“对方也认出她来,事后还找她叙了旧。”
温恰恰已笑出了泪:“叙旧嘛——有各式各样的,谁想到会被学弟瞧见。他天真单纯,见自己敬若天神的父亲同一个陌生女人在一道,必定吓着了,这也怪不了他。”
他以袖擦过分水剑,分水分水,水火都沾不上,遑论飞尘。
“若我泯然众人也罢了,孟学弟与我认识几年,次次落在我后头。加上这次,新仇旧恨……便起了杀心。他能文亦能武,杀人的手段却不好,空有杀心而无手段,我乐得逗他一逗。”
薄雪漪是做了父亲的人,闻言道:“孟同春做得过分了。他要拿你做孟小公子的磨刀石,是想当然了。”
温恰恰笑道:“没人愿意做劳什子的磨刀石。原先我还收敛几分,之后却不再留情——也不知孟同春在想什么,什么也没说。只是他对孟学弟还是好的,否则不会将分水剑留给他。”
他说完后,众人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已经入夜,屋内没有点灯,窗户也合上了,半点月光也透不进来。
沈丹霄他们都能夜视,但夜视需要光源。外间早先有灯火,这会儿熄得差不多了,隐隐约约透过门照进来,只剩一层蒙蒙光晕,这儿还能看清屋内布置,之后却不知道了。
他扫了一圈,观瀑楼是卫天留的地方,底楼地方大,原本是待客宴饮之用。二楼却是他自己闭关隐居所在,按他个人心意布置。这一间原来应当是间琴室,正中摆着一张琴台,琴台边上有一只矮几,上头放着一盏油灯。
岳摩天拿手指一点,火苗窜起寸长,过了一会儿,又缩回去,屋内没有风,如豆灯火端端正正。
灯里的油并不多,沈丹霄翻了翻,只找到两盒香丸。
如琇道:“油灯至多只能支撑半时辰。”
岳摩天长袖扫过,将之灭了:“等外边亮光都熄了再说。”
众人先又确认了一遍屋里的虫子被清扫完了,才席地而坐,围在一起,
温恰恰道:“沈盟主,之前没说的现在可以说了吗?”
沈丹霄知道他意思,将荀天工临终前所说的又说了一遍。
此时他们被困在观瀑楼内,处境差到不能再差,不说那些无可计数的怪虫,便是在旁窥视的卫天留,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如琇道:“原来如此。荀先生所说的耳目,不出意料,当是赵掌门了。但这也不是一定的事。”
岳摩天忽道:“诸位可想过,卫天留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出现?”
他们被困此处,对方只需同那些怪虫一起收个尾,便能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可为何并没有见到对方身影?要知晓,他们是追着卫天留进来的,对方此时也在楼内。
除了卫天留,他们也没有见着张灵夷等人。
薄雪漪抽了口冷气:“不会被那虫——”话到半途,忙道,“不会!不会!”
岳摩天道:“别人有可能,卫天留不可能。”
这倒也是,哪有自己坑死自己的。
沈丹霄却有了点灵感:“背后**控卫崖主,已要花费一些气力,他还有余力去理这些虫子吗?再者以之前所见,这虫子的动作出自本能,且数目如此之巨,那人也许能操控一两只,却不可能操控所有,至多能给发布简单指令,比如攻击、撤退。”
岳摩天知晓了他意思:“丹霄是说,那背后人无法让虫子不攻击卫崖主?”
大家都不是傻人,碧环夫人笑道:“如此我们便有机会了。”
但这机会如何,也是要仔细把握的。
啪。啪。壁上传来拍打声。
几人对视一眼,沈丹霄走到墙边,也拍了一下。
对方得了反应,声响更大。
沈丹霄道:“你是谁?”
虫子沙沙爬过,毕竟微小,此时又没有大动作,颇为安静,双方隔着一层墙壁,声音清晰传来。
“救救我家夫人!”
风雪崖上只有一个夫人,他们听出是时小树的声音。
沈丹霄道:“除你二人外,还有人吗?”
时小树道:“没有了!没有了!他们扔下我们跑了!”
沈丹霄不由皱眉。
他对张灵夷不了解,但猜她不会见死不救,若有机会,不会吝于拉一把。若她当真没有出手,自也有不救的理由。
岳摩天传音过来:“先去看看。”
如琇也是同样意思,走到墙边,撩起右手袖子,整条手臂又变作赤金色,略向后仰了仰,一拳打出去。
观瀑楼整体大部分都是山上的红杉,密度大,硬度高,十分坚固,这一拳下去,发出一声沉闷巨响,墙壁纹丝不动,反倒是另一头传来两声惊呼,其中一人的确是卫夫人。
三息之后,壁上起了蛛网般的龟裂,不一会儿蔓延开来,轰然塌陷,原本完整的墙壁,成了一块块拳头大小的碎块。
墙壁塌下时起了烟尘,时小树与卫夫人咳了两声,待尘土消散,看见他们,当即大喜。
时小树急道:“还请救救我家夫人!”
沈丹霄对之前发生的事情尚有不解,并未回答他,仔细看了看屋中布置。
屋中只两张软塌,旁边有几只小榻,唯一的几上有一壶水并几只杯。
卫夫人便坐在窗边的那张软榻上,怀里抱着绣绷,一直低着头,似是不敢见人。她这屋里点了灯,若要做绣活,也能看清,就是伤眼睛。
许是他目光掠过几上,时小树忙给他倒了杯水:“您——您渴吗?”
沈丹霄袖子一带,将杯子推了回去,同时用内力将水温热了:“卫夫人脸色不好,还是给她吧。”
时小树微愣,反应过来,捧着杯子递给卫夫人。
卫夫人将绣绷放在腿上,也是双手接过,低声道:“……多谢沈盟主。”却没有喝。
若是不知岳摩天身份,他实是个易引人好感的人物,这会儿他温声道:“夫人可否与我说说,之前发生什么了?”
“我……”卫夫人似受了惊吓,用力攥紧了手里的杯。
时小树忙道:“我来说!方才张掌门忽然冲进来,要我们离开。我担心夫人,便慢了一些,怎想她送走了别人,轮到我们时,并没有理我们。之后、之后我看见那些虫子,害怕极了,也不敢走了。”
第43章
许是心有顾忌,沈丹霄等人过来后,除了那杯水,并没有与他靠近,双方各站在一头。
时小树说完不见他们反应,有些尴尬,低头站在卫夫人身边,也不说话了。
沙沙的虫声忽然隐没,取而代之的是略显沉重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他们听了无数次,当真十分熟悉。
沈丹霄扭头与时小树道:“扶卫夫人到角落里!”
时小树赶忙应了,扶起卫夫人,卫夫人娇弱,中途险些被绊倒。
如琇听了听声,道:“我去挡一下。”当先站在门口。如此若卫天留进来,对上的便是他。
岳摩天道:“这不过权宜之计,撑不了多久。”
沈丹霄看了一眼,想到他们是打穿墙壁过来的,而卫天留却越过了那间,直接往这里来,当即从墙洞里返回,打开了门。
门一开,他便看见右边的卫天留。
沈丹霄并没有遮掩自己的动静,对方理应察觉到他,却恍若未觉,此时正要推门。
走廊上原本堆着虫子,这会儿一点不见,沈丹霄心中一动,从门里出去,没有去阻卫天留,反而朝楼下去。
还未下到底,便看见地上一层又一层的怪虫,如山如海。这虫子的寿命或许不长,已有小部分产出新虫,老虫被挖空,只是空壳堆在一处,也蔚为壮观。
这些虫子不比卫天留,都有些本能反应,这会儿不知为何不动弹。沈丹霄毫不迟疑,也不找目标,挥手便是一道剑气。
这一下便如油里落了火星,怪虫立时又有了响动,头上两根长长的触须摇了两下,如同寻见了目标,朝楼上反涌过来。
沈丹霄不急不忙,待那虫潮将至脚下,才折了回来,进了原先的屋子,落下门闩,返回与众人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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