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丹霄问:“不需谁都有药,中了毒再拿药也不迟,”又问,“薛神医可有别的发现?”
薛神医原先对他观感平平,经了方才一事,虽有些被吓着,觉得这人与传闻里相差太多,但也感念他好意,道:“确有一桩。我取了死者身上的毒血,发觉时间越长,毒性越浅,反之,血流不息,其毒不止,倒似依附血液而生,毒性恐怕比爪牙上更烈。人自己能造血,卫崖主不是活人,这血多半要从别处寻。”
沈丹霄想起死去那二人空空荡荡的内腔,当时他便有些想法,只是不能确定,这会儿却明白了,那血肉确确实实是给卫天留送去的。
这解释了对方为何不惜打草惊蛇,也要杀害方不期的原由。
“要糟!”卫百钟豁然醒悟,“他不可能只杀一个人,比起我们,崖上弟子更容易下手!”
风雪崖弟子不多,不过数十。卫天留不收徒,这些弟子虽未明说,实际接近奴仆,但他不藏私,武学是传下的,只是他有如今成就,个人天赋占多,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为下一个卫天留。
除此外,他对弟子无有要求,上山的弟子最初还有几分雄心壮志,因无人督促,被安逸的生活消磨了,大半庸碌无为,偌大年纪,仍是三流人物。仅有几个自小吃过苦,剑法稍得其中三味,然而这种人不过一掌之数,孙斐便是其中之一。
纵是卫百钟,剑法也只是初窥门径,反倒是卫殊这义子得开小灶,有几分卫天留的影子,与卫百钟相比,比亲父子更像亲父子。
卫百钟一想到其中危害,忙召来所有弟子,一一对照名录,点检人数。这一点,当真惊人,足足少了十来个弟子,多半是住一个屋,且关系亲近的,难怪一时没人发觉。
他浑身冒冷,脚下却似在火上走,一刻不停歇,与众人到了那些弟子屋中。
有的人好端端躺在地上,有的歪倒在地,形态各异。只是这些人血肉俱全,不曾缺损,也不见什么外伤,不知是如何死的。
卫百钟道:“他们血肉都在,之前的猜测莫非有误?”
薛神医最擅此道,稍看了一看,道:“像是被直接掐断了生机。”人体中细小经络数不胜数,各司其职,断了哪一处都不得好。
沈丹霄自救了薛神医,二人便走在一道,此时他自忖要人死得无声无息并非难事,只是不知对方手段,到底心内难安。
而且,他总觉得这些尸体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这些人死了多久?”
薛神医微惊:“这些人身上不见一点尸斑,宛然若生,但身上一点温度没有,绝不可能是新死!”
他越说心里越毛,全身似有小虫在爬,恨不得跳上两跳。
沈丹霄想起之前的怪虫,道:“这尸体不能留。”
卫百钟知晓他说的有道理,然而世俗中除了岳摩天这等不循常理的,没几个人能接受火化。此举一出,怕不等卫天留动手,崖上先乱了。
“不若同方掌门几人一般,将尸体暂时封起来,如此不论闹出什么,都没什么影响。”
沈丹霄道:“人数少时处理容易,人数一多,迟早生变。再者,之后数量只会多不会少,不能只看眼前。说来——卫二公子,你该不是打算僻出一间空屋,将人一股脑扔进去吧?”
卫百钟讪讪不言。实则他觉得最好的地点便是卫天留预留的那处墓穴,石门一落,死人没法开门,再安稳不过。可这是卫天留的地方,此人向来不喜欢别人碰触自己的东西,若卫百钟真把死人堆里面,不仅于心难安,也要考虑现在还在走动的那位不知死活的父亲的心意。
他左右为难,明知将人烧了最好,又怕惹得崖上生变,做不下决断,转头又问沈丹霄:“沈盟主可还有别的意见?”
往日沈丹霄低眉垂目,是副好说话的模样,此时他仍是这作态,但说出的话,极少再有更改。
“我只想得出这办法,卫二公子肯听最好,反之,也会有其他人让你听。”
别处弟子需要看护,此地只他二人并薛神医在,卫百钟晓得他意思,道:“琢玉郎许会赞同,如琇大师宅心仁厚,不会逼迫我。”
沈丹霄道:“我知晓你心里未必不想做,只是缺人推一把。”
卫百钟听出点意思:“沈盟主要如何?”
盟主二字一出,他略有恍惚,这称呼他喊了也有几十次,次次有口无心,只这回心口如一,是真期盼对方给个法子。
沈丹霄道:“加上岳宫主,我二人一同逼你将尸体火化,其余人也是知数的,必定半推半就,不会阻拦。如此那些弟子只会怨我与岳宫主,不会对你生怨。”
“这——”卫百钟心动,却不敢答应,“未免对沈盟主不公了。”
沈丹霄盲了右眼,仅剩的左眼黑白分明,看人的时候仿佛一面镜子。他目光落在卫百钟身上,片刻后滑了过去,卫百钟觉得身体一冷,被什么盯上似的。
“这是我想做的事,后果如何我也想好了,自认能够担负,如何能说是不公?”
岳摩天拊掌赞道:“这话我喜欢听。”
他独身一人,在门口站了已有一会儿,未必不是故意要听沈丹霄的说法。卫百钟此时才知他早来了,大惊之后又是大喜,顾不得正魔之别,行了个大礼,道:“那便辛劳二位了。”
岳摩天笑道:“我就喜欢你这般懂事的人。”
第28章
他若出手,向来不留情,此次又是与沈丹霄合计,便连如琇也不过微微蹙眉,没有阻止。
观星台前有片平地,码上了一圈石头,尸体堆叠在一起,浇上了油,点上火后烧了起来。
火势起初不大,沈丹霄让人不断扔进助燃物,才让火势不见衰微。
那些弟子迫于他的逼压,不敢不动,但那几具尸身下场太惨,几近挫骨扬灰,他们又对崖上事情一知半解,未见楼十二身体里的怪虫,不免心生不满。
沈丹霄大部分行事手段乃是越饮光言传身教来的,对这些并不在意,他之所以与岳摩天一道,也是考虑到这一点。
长乐宫主的威名在这里不曾湮灭分毫,与之相对的,沈丹霄在江湖上是出名的手段绵软,两人放在一道,那些弟子不敢对岳摩天有怨言,怒气便自然而然发向沈丹霄。
十来具尸体并不好烧,足有大半天功夫,火势由盛转弱,夜晚也已到来,小帘钩挂在天边。
为防突生变故,除沈丹霄、岳摩天,还有卫家兄弟,另有张灵夷同她师妹顾灵光在场。
张灵夷师妹惨死,她心中悲恸,却知晓事理,将其尸身与这些弟子一道烧了。而岳摩天站得稍远些,严防有虫子如上回一样忽然冲出。
许是等待时间过久,又并没有出现什么情况,人群中渐有异声。沈丹霄与其余人没有理这些,卫百钟无法下,只得出面制止。
他声望不及卫殊,出声后反遭人不满,现场又乱了几分。没人帮他,卫百钟一额冷汗,难得看了眼卫殊,却见对方静静看着,并不说话。
惺惺作态!卫百钟暗骂一句。可主动开口,求对方帮忙,他又拉不下这脸。
火势已微,到了最后,只剩焦黑的人骨。沈丹霄一眼不眨地看着,犹自不放心,叫了一个弟子去将人骨碾碎。
一个人时胆气不足,可其余人俱是一声不吭,这弟子孤立无援,只得硬着头皮上。这行径太过骇人听闻,他是动手的人,更是不堪忍受,深怕夜里会睡不安稳。
总算尸体烧完,大块的骨头也敲成了粉,即便有虫子,可能也微乎其微。这一事闹得不小,实际什么也没发生。
沈丹霄并不在意,他做这些只为以防万一,并不指望能捉出什么。他想得豁然,别人却不同。
这些弟子之中有一人,与他说过几句话,勉强算得面熟,正是孙斐。他胆子较一般人大,往日呼朋引伴,人缘颇佳。其余弟子心有怨诽,但不敢说,互给眼色,推他出来。
孙斐自觉这事有些风险,但不至于伤了性命,运气好还能露个脸,当即欣然接受,提步便要出列。
脚掌离地一分时,沈丹霄看了他一眼。
他站在沈丹霄右边,此时见着的也是对方的右脸。因那一只怪异的眼睛,使得这半张脸孔不似凡人所有,叫他背后一片黏腻。
孙斐深吸口气,脚下发软,张口想要说话。
鲸吞的剑鞘毁在陆振衣手里,没来得及找到匹配的,事情紧急,沈丹霄也不在乎,将剑倒提在手。
这剑比平常的剑宽上三分,重量也多上三分,握在他手里却忽然变了,轻巧得像一条柳枝,举起时候似要去点一滴甘露。剑尖是尖而紧收的,点在孙斐喉间时,若有若无,温柔得像春风拂过。
剑尖并没有真正触碰到肌肤,孙斐却觉得那剑气刺透了肌肤,经由喉骨往上,直达眉心,叫他脑袋刺疼。
卫百钟没想到他会出手,心知岳摩天要看热闹,不能指望,又去看张灵夷,见她不作反应,只得自己出言:“沈盟主且慢!”
他倒不是珍惜弟子性命,而是若沈丹霄动了手,折损的无疑是他的脸面——他现在已经没多少脸面,仅剩的一点不能再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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