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睁眼,便撞进了一双温暖的眼眸中,看见这个人,心里觉得好亲切……
“你是谁?”他怯怯地开口。一出声才觉得嗓子干疼,有没有什么力气,发出的声音便只和小猫轻叫一般。身上的疼痛也变得更加明显了。
宣奕倒了一杯水,轻轻将人略微扶起,把杯子递至他没有什么血色的唇边,喂了几口热水。
“还要吗?”宣奕轻声问道,对方摇摇头,宣奕便放下杯子,托着他的头使人稳妥躺好。
宣奕坐在床边微笑着看着对方,道:“我叫宣奕,昨天早上在紫云镇外的悬崖下发现了你,把你带了回来。”
宣奕……
他默念着这个名字,虽然不知道是哪个字,但心中却觉得一阵悸动。好奇怪的感觉……
莳花山庄庄主的名讳,只要是在当今武林混,很少会有不知道的。宣奕见他听了自己的名字面上显得更茫然了,心中更加认可了对方并非武林人士的想法。事实上,他早前给对方查探伤势时已经搭过脉门,对方丹田空荡,并无内力。
宣奕看他精神还好,继续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名字……
他困惑地眨眨眼,眸中一片迷茫。
脑海中仿佛起了不见五指的迷雾,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想不起了……
我是谁,我叫什么名字?
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目光变得无助而惊惧。
“我不知道。”他喃喃,“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不知道我是谁……”尾句中有些惶然欲泣。
失忆?
宣奕也愣住了,随即他想到之前大夫说过的话,头上的伤……
再看时,床上的人仿佛失了庇护的乳兽,泪汪汪、怯生生、惶惶然地搂着被子微微发抖,可怜的模样一下子让他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大手揪住了,攥得发疼。
宣奕隔着被子略有些笨手笨脚地轻拍着对方,温言抚慰:“别怕,你别怕啊,嗯,有、有我在呢,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你好好养伤,大夫说你颅内有积血,时间长了慢慢散了就会恢复的。别怕。”
压抑的啜泣渐渐止住,他躲在被子后面看着这个男人,对方的安抚似乎带着神奇的力量,让他愿意托付和信任。缓缓从被下伸出一只手,拉住对方的衣摆,他小声道:“不要丢下我。”
“不会的,除非出于你的意愿,否则我绝不丢下你。”宣奕本能地拉住那只手,向他郑重承诺。
……
晚间,宣奕亲自喂了那人半碗粥和一碗苦涩的药。对方很乖,虽然被药味弄得眉头直皱,但也一声不吭地全部喝下去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直勾勾的盯着宣奕,目光充满依恋。饶是宣奕自认心性足够坚毅,到最后也觉得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他想起宣朗小时候在山庄外抱回一只被抛弃的刚生下来眼睛还没睁开的小狗,那只小狗能睁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宣朗,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就只黏着宣朗一人,自己想抱抱,它就用爪子挠人,要是一小会儿不见宣朗就呜呜直叫,听着人心里发酸。
如今自己之于这个人,是不是也就像当年宣朗之于那只小狗呢?可是狗自然是不能跟人比的,对于那只小狗而言,有宣朗的地方,就有它温暖的小窝,每天吃得饱饱的,睡得足足的,跑得欢欢的,日子就很快乐地过去了。但是这个人不一样,他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归属,蓦然间断了与过去的联系,来无来路,去无去路,心里又怎么可能不惶恐?那个时候,他抓住自己的衣裳,实则是想抓住一跟救命稻草,走出这一片记忆的荒芜死沼吧?
宣奕这样想着,就觉得心里一阵阵发闷,似乎是,有些心疼?
他目光柔和地看着对方漱了口,靠在扶枕上定定地望着自己,眼眸深处有难以掩饰的茫然惶惑,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摸了摸对方的头,道:“别怕。”
“嗯,你在,我不怕。”那个人如是道,声音虽轻但很清晰。
“对了,你看看这条手帕,有没有印象?”宣奕从袖中掏出之前自己看了许久的手帕,递给他。或许看到这绣了字的贴身之物,这人能想起什么来。
第4章 【三】 依恋
“这上面绣了一个‘月’字,我在想是不是你的名字。”宣奕温声道,下意识观察对方的神情变化。
他接过手帕,展开细看,望见那个“月”字时,觉得脑海深处似乎有什么想要从那一片厚重迷雾中冲出,可惜力量弱小,仅如只能拂动发丝的微风轻轻吹过,在这层层雾气中弹起一点涟漪,却根本无法使浓雾散去分毫。
他抬起头,颦眉道:“对不起,我想不起来。”
“傻瓜,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宣奕宽慰道,手指蜷动了一下,刚才他差点不由自主抬起手去,想要抚平这人眉心让他看了心中不舒服的细微褶皱。
想了想,宣奕微笑:“可是我总要知道怎么称呼你啊,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总不能一直是你啊你的。”
床上的人愣了一下。
……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
心里为什么突然漏跳一拍,是受伤的缘故吗?可是,这种情不自禁的欢喜又是怎么回事?
宣奕继续道:“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不如暂时就以这‘月’字为名。你看上去并未到加冠的年龄,我比你年长,家里还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弟弟,你也就跟我的弟弟一样,我就叫你阿月,好不好?”
“月?”他重复着,这个字在口中念出有明显的熟悉感。
他点头,唇角微微勾起,笑意清浅却胜过空谷幽兰,让宣奕一时失了神。
“好,就叫阿月。”
……
遗尘宫,玉宸殿。
对于普通弟子来说,这座遗尘宫的主殿是他们仰望崇拜的地方,雄伟华丽自不必多说,每逢宫主召集大会,殿外白玉台上的九架钟鼓齐齐敲响,响彻长空,宫中掌事齐聚,这汇聚了遗尘宫精英风采的玉宸殿便更加威仪光鲜。
宫主不怒而威,高坐主位,两边侧位分别是年轻的左、右护法,人中龙凤,然后便是四象堂主列坐两旁,具是武林俊杰,再往下,是各主管、分舵主等等,济济一堂,昭示着遗尘宫在武林中首屈一指的实力。
正道诸人便是背后再如何议论魔教猖狂,也不敢与遗尘宫一争锋芒。
今日并非宫主传召的日子,大殿内只有寥寥数人而已。殿内依旧是金碧辉煌,但气氛却很是压抑。
象征宫内最高权势的主位是空的,它的主人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驾临了。而属于右护法的尊座上,一名身着玄色广袖锦衣的男子端坐其中,他手中捏着一个精致的银制半面面具,望着上面镶嵌的蓝色宝石,目光深沉看不出情绪。
此人正是遗尘宫宫主卫辞的大弟子、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护法……墨临风。
“属下兄妹护主不力,罪该万死!”殿中玉石地面上,伏跪着两人,一男一女。方才的话正是出自其中的男子之口。
墨临风凤眸斜眯,将目光移向二人,语气冰冷:“的确该死!”感受到了来自于高座上的无形的杀意,那两人将头伏得更低。
“落英、微雨,你们是左护法的人,最终的处置等左护法回来再说,现在,去刑堂各领一百鞭!”墨临风眸中厉色一闪而过。
座下二人是左护法慕写月的剑侍,本是一对流浪孤儿,被慕写月带回宫中收为属下教导武艺。男子为落英,女子唤微雨,多年随侍,宫中皆知此二人是左护法的心腹。
兄妹二人齐声道:“是,属下领命,谢右护法宽宏。”二人起身时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愧疚和庆幸。原本以为此番回宫定是死罪难逃,没想到右护法并未将他们赐死。二人并非贪生,但是主子尚无音讯,生死未知,要他们此刻就死实在是难以瞑目。如右护法所言,等主子回来再以死谢罪,方可心安。
落英、微雨退下后,墨临风闭上眼睛,几息后睁开,道:“让杜淮过来。”暗处侍立的属下立刻领命而去。
墨临风转头,看着旁边檀木桌上放着的一个包裹,目光瞬息间已是几变。这个包裹中装着的是便是珍药东海珊瑚草,用来医治师父卫辞的走火入魔之症,是慕写月让落英、微雨杀出重围带回来的。
年前,师父欲强行使阳春白雪心法融合,使用了霸道的路数,导致走火入魔,身体日渐衰弱。医阁长老葛樊倾力医治,但始终不见好转。葛樊后来从古籍上查到一方或可挽回,只是缺了其中有一味东海珊瑚草,师弟慕写月遂带着落英、微雨赶往东海寻药。
原本他对这药也是翘首以盼的,可现在……
慕写月在归途遭遇伏击,下落不明,而他守在宫中,也发现了一些可疑的事情。
桩桩件件,环环相扣。墨临风感觉到,此刻宫中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更别说还有一帮正道中人虎视眈眈,想要趁机捡便宜。幸好,他并不是毫无准备。
与其被动为人所制,不如先发得以制人!这才是他墨临风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