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旷叹口气道:“容儿年纪还小,他是幼子我和他母亲难免多疼了些,至今没有让他涉江湖事,不可能是他自身引起的纷争。至于用他来威胁或报复凌家堡,说实话,凌家堡立足武林这么多年,要说一点没有与人结仇,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闯入堡中将我儿子劫走的敌人,我自认并未招惹过。”
宣奕沉思不语。中原武林中有这样的能力的,正道里便是当日凝清山会盟后被郁之敏单独留下的几家势力,包括他自己的莳花山庄,魔教里,也有几派可以做到,为首的自然就是遗尘宫。当然,不排除还有一些隐藏的力量,那样的话,不免就让人心中一凛了,如此一来,日后江湖势力恐怕还要重新划分……
将想得有些远的思绪拉回来,宣奕的目光在凌旷、凌夫人还有凌涵忱面上一扫而过,没有再多说什么。凌堡主所言未必是实情,凌家堡的事情自然还是凌家堡的人最清楚,他说到底也只是个偶然卷入其中的外人罢了。这件事情处理不好,凌小公子日后的安危恐怕还是难得保障,然而这些自然有凌堡主他们去掂量。
只不过,看他们都是面露愁容,一派茫然的模样,倒也不像是隐瞒了什么。
第43章 【二十六】 呓语(上)
凌夫人长眉蹙起,眸中忧虑之色很是沉重,语气有些激动:“最近一段时间,武林好像很不安稳。华晏城萧家出了那样的惨祸,现在,又有莫名的势力要伤害我的孩子……”凌涵忱忙宽慰她:“娘,您别胡思乱想,咱们家不会有事的,三弟也会好好的。”
凌旷拍拍凌夫人的肩,安慰道:“夫人不要这样忧心,现在堡内已经加强了戒备,这件事为夫一定会查清楚,不会让人再有机会伤害咱们的孩子。”
凌夫人点点头,勉强笑了笑,向宣奕道:“我失态了,让宣庄主见笑。”宣奕笑道:“怎会?凌夫人担忧令郎,是情之所至,慈母心肠。”
凌夫人轻叹一声,道:“我是女人家,如今事涉我儿,难免要多心多思。近来正道中总是出事,又没个头绪,魔教里也不太平,遗尘宫偏偏也在这个时候换了新主,思来想去,便觉得心头惴惴,感觉江湖要出事的样子。”
宣奕近日总在赶路途中,因为与月情好日密,情窦初开的宣庄主一直跟自己的心上人黏在一起打情骂俏,并未留意接收武林上的消息,不知道魔教近来的动态。此刻听到凌夫人的话,不由得吃了一惊。
“遗尘宫换主,卫辞死了?”对于遗尘宫可能会发生的新旧更替,之前他也不是没有设想和议论过,但是这么多年来,遗尘宫,卫辞,这两个名称给武林中人的印象太具有震慑力了,如今那个站在高处睥睨群英的男人真的死了,而且不过半百,本该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这让他心中不免嗟叹。
就算是手握权柄风光、身怀绝世武功又如何,终究抵不过无常召唤。听说卫辞无心无情,一直没有成婚,始终是一个人,偶尔无人处,月影照阑干时,他是否会觉得寂寞?这样的人生在如今已经知晓情为何物的宣奕看来,终究是冷清无趣的。
“宣庄主不知道么?”凌涵忱道,“是前两日接到的消息,卫辞就是在我们会盟前一天过世的,而几乎就在同时,遗尘宫发生了一场宫变,有人企图趁机暗杀墨临风,不过很快就被镇压下去了。”
之前就隐隐有谣言,遗尘宫中出了问题,如今这一波风浪也不算毫无预兆。宣奕问道:“可知是谁策划的宫变?”凌涵忱摇头道:“不知。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墨临风就已经坐稳宫主之位了,那些跟他相争的人定然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宣奕还想再问,突然门口传来护卫的惊呼:“月公子,您怎么了?”随后是一片嘈杂混乱。
宣奕脸色一变,立即起身向门口疾去。
待到得门边,只见月脸色苍白,眉头紧皱,人事不知地倒在一旁护卫怀中,宣奕的心顿时狠狠一跳,失了着落。
“阿月!”慌忙上前将月抱进自己怀中,宣奕一面摇晃着呼唤他,一面急急问着护卫:“怎么回事!”护卫忙躬身道:“禀庄主,适才月公子过来,见庄主和凌堡主在说话,便站在门外没有即刻进去,本来都是好好的,但刚才公子忽然浑身颤了一下,然后好像头疼欲裂的样子,随即就、就晕过去了!”
宣奕将月打横抱起,匆匆回转屋中,将他放在自己床上,一旁凌涵忱已经一叠声叫人去请大夫过来。
月似乎陷入了什么噩梦之中,虽然失去意识,但呼吸急促,脸上的表情很痛苦,很快便出了一身冷汗。宣奕心疼不已,一只手拉住月的手,另一只手抚着他的脸,道:“阿月,阿月你能听到我说话吗?阿月,不要吓我!你不会有事的,大夫就快来了。”
他说着急切地去看凌涵忱,凌涵忱忙道:“已经去叫了,宣庄主放心,很快就到。”说完,他又转头去催促下人。
凌夫人担忧道:“这位小公子是得了什么急症吗?”
宣奕焦急万分,忧声道:“我不知道,阿月他……”忽然想到月颅中的积血,难道与那个有关?
月身上出汗需要擦拭,于是宣奕留在屋中,其他人都出去门外。宣奕解开月的衣服,不免又看到月小腹处的正在愈合的伤口,心头又是愤怒又是疼惜。他用温热的毛巾细心为月擦着身子,期间月似乎睡得越来越不安稳了,开始无意识地轻微动弹着。
宣奕怕月冷,手脚麻利地为他擦完,立刻拉过被子将他裹住,他恨自己不知道如何减轻月的痛苦,只能柔声在月的耳边安慰:“阿月,我是宣奕,我陪着你呢,阿月……”
月的眉心皱得死死的,宣奕下意识想去抚平,此时月突然毫无预兆地发出了声音,满含恨意:“薛念……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宣奕怔住了。
他第一次听到月口中发出如此冰冷而愤恨的声音,甚至隐含杀意,大异于平日里温顺和善的态度。若是过去,或许他会起疑,但如今他心里满满的都是月,又因为月突然的昏迷而心急如焚,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
薛念?是谁?
宣奕下意识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
他不知道月口中说的具体是哪两个字,也不知道那个人是男是女,是什么身份,但是他知道,是这个人让月在昏迷中也感到痛苦,月憎恨的人,他自然也不会喜欢,即使目前仅知道一个名字。
宣奕目光明灭不定,月,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那个叫“薛念”的人,会不会就是把月逼下悬崖、差点害死他的恶徒?念及此,宣奕脸上有杀气闪现。
“宣庄主,大夫来了。”门外响起凌涵忱的声音。
……
离凌家堡一段距离的一处院落中。
一个男人临窗而立,花白的头发没有扎束,任意披散在脑后,一旁的铜镜映出他的侧脸面容,竟是与发色不相符的青年的面孔。
他缓缓转身,走到桌边。这人的相貌并不出众,细眼鹰钩鼻,气质阴郁,再配上那一头沧桑的发色,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此刻他眼中充斥着阴霾怒意,显然是心情极度不佳。
第44章 【二十六】 呓语(下)
“哗啦!”男人猛地一挥手,将桌上的茶壶茶杯尽数扫在地上,碎瓷片溅的到处都是,而男人的怒气并没有丝毫减弱的样子。
昨天晚上的行动失败了,今天早上打听到的最新的消息,莳花山庄的庄主插手了昨夜之事,而凌家堡现在正在进行严格的内部清查,寻找他们安插的内线,听说已经揪出了一个。
谋划多时,死士堂出了一半精锐,原本一切顺利,结果遇上宣奕这个变数,功亏一篑。无法完成任务的下场他是知道的,想到尊主的手段,男人狭长的眸中有惶恐之色闪过。
“独夜大人是在为不知如何向尊主交代而苦恼吗?”门外,响起另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语气听起来恭敬,但却有几分倨傲隐在深处,可见不是个安于现状的。只是他掩饰得很好,那个名叫“独夜”的男人并没有听出来,语气不耐:“你来做什么?”
说话的男子从门口走入,却是个伤号。他的左胳膊似乎骨折了,被夹板固定着吊在胸前,走路也有些一瘸一拐,最引人注意的是他头上被包扎着,本该是左耳的位置隐于绷带之下,然而从外面看却是平的。
他的左耳被砍下来了。
如果遗尘宫的人在这里,会发现这个人就是他们以为已经死在那场爆炸中的薛念。
薛念脸上带着他惯有的邪气表情,向独夜道:“自从萧家一事,尊主越发宠信溯溪大人,此番独夜大人出师不利,损兵折将……呃!”
独夜一只手猛然掐在薛念脖颈,将他的话扼在喉咙中,表情阴沉得仿佛能拧出墨来,话语中含藏丝丝危险意味:“薛念,要我把你剩下的骨头都一一折断吗?”薛念勉强扬了扬嘴角,露出一个弱势的讨好的笑容,艰难出声道:“请、请大人息怒,我有、有一个办法,或可解大人之困……”
独夜缓缓松开手,薛念颈间留下一圈红色淤痕。薛念弯着腰一阵咳嗽,眸中闪过一道狠光。当他平息下来再次直起身子时,神色又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