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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公罪/好好做个奸臣 (书归)


  所有事情都关乎他,几乎只关乎他。
  甚至在二人忽然遇虎的时候,姜越所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先把他护在身后。
  裴钧闭目长舒口浊气,心里浮现了一个很荒唐的念头:
  他几乎觉得姜越想要的并不只是他的万民之策和治世之见,而只是想要他裴钧本人。
  如果不是姜越忽而说出那句换人的话,他根本不愿去意识到:他的存在竟然影响着姜越的所有运道——而这一世,影响他自己运道的人,也正是姜越。
  这真是一场阴差阳错才让他惊然察觉的天命,这一切甚至叫他开始怀疑:莫非老天让他重生一世,所为的并不是属于他自己的那局棋,而或许只是为了让姜越这个日后的真龙天子、上天宠儿因了他的变数而早日登基?或无法登基?或得到他本该得到却未曾得到的东西?那他于姜越又究竟该是什么人?姜越为何对他百般留意长达十载?
  ——姜越是欣赏他,一心求贤若渴要他当谋士帮他造反,还是……
  之前那花茶之事叫他已经不知该如何作想姜越了,经过今晚,他几乎有些更怕想下去。
  前世的姜越要杀他,趁着他被砍了的时候杀进皇城,这样的人会对他有什么好心?他是真觉得太过荒谬。
  而一切未验证前,反复作想只会徒增烦恼,他眼下若想知道姜越对他究竟安了什么心,倒不如直接去试探姜越。
  如此打定了主意,裴钧心中便也渐渐平静,在竹榻上半睡半醒一会儿,等到太医熬了药来喂姜湛服下,守着胡黎与一众小太监用酒为姜湛擦了身子,这样熬到了下半夜时,姜湛昏睡多时终于清醒,说想吃些东西,此时太医闻讯匆匆为他把脉探额,喜报皇上高烧开始有退转的迹象了,立时整个帐中都松下口气。
  胡黎端来温热清粥要喂姜湛,裴钧心想要全然打消姜湛的顾虑,便强打精神接过来代劳,待众人终于伺候姜湛再度睡下没有多久,天际便破晓翻白,山谷草野间的清晨很快便点染了整个围场营地。
  姜湛的高烧所幸退了,精神比昨夜好了许多,虽还有些低喘嘶哑,却也勉强能支撑一日事务,于是起身由胡黎拾掇衣衫用度,拉了拉裴钧的手,叫他也回去洗漱一番稍后从驾行猎。于是裴钧便大功告成地从窝坐了一夜的竹榻上起得身来,掀开了大帐的帘子就一步踏到外面,岂知此时右手刚伸直了懒腰一抬头,却正巧和刚从对面营帐出来的人打了个颇尴尬的照面——
  这人清俊挺拔、一身雅骨,并不是别人,而就是他那不知如何去想的晋王爷姜越。
  姜越是皇室宗亲的管事人,独住的帐篷就在天子对面十步远,安帐的图纸早就在裴钧眼前落过印,他这时一将此事想起,再看看面前神情僵住的姜越,几乎立时就有种被捉奸在床的心虚——他头天晚上才跟姜越说了他早已不再出入崇宁殿,这一早却被事主看见他正从皇上帐子里伸着最惬意的懒腰走出来……
  而此时的姜越看见裴钧,先是一愣,抬眼却果然看向了裴钧身后的天子大帐,面上的神情凝滞一时渐渐也恢复常然,片刻便将手中的小药瓶掩入袖下,双手负去了背后,这才笑得清淡又和煦道:
  “裴大人早。裴大人深夜代伤辅佐皇上治国,真是忠心可鉴哪。”


第29章 其罪二十八 · 行凶
  一听姜越这笑中带讽的话,裴钧心里原本的那点儿心虚忽而就被气没了。
  ——想他自己为了安抚姜湛那疑心,一晚上熬更守夜躺在小竹榻上连腰都打不直,拼着伤口开裂还要为那前世杀他的人端茶送水,究其溯源,还不是因了他晋王爷当初一高兴就揭了邓准那眼线,这才引姜湛怀疑?
  二人原该是一条船上的人,可他裴钧受了一夜的罪终于出来,这姜越舒舒服服睡了一晚上什么好话不说就算了,想来头夜都是虎口下过命的交情了,这人一早撞上来开了口,却还是这么尖刀尖枪往人心窝子扎——敢情他裴钧现在胳膊上这一爪子伤是替鬼挨的吧?
  想到这儿裴钧更气笑了,干脆放下手来捶起了后腰,摇着身子对姜越悠哉哉道:“哎哟,晋王爷过誉了,为了朝廷、为了皇上,臣鄙薄之身,再苦点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姜越听言,但笑不语,只当即转身回帐,脚下没半分停留。
  裴钧一见这出口伤人的居然还先生气,直觉是没天理了,立时举了步子就要追上去继续膈应他,岂知此时落目一瞧,却见姜越负在身后的手里正捏着个小瓷瓶。
  这时姜越已在前抬手捞起帘子,裴钧趁他不备,右手一探就从他手中抠过那小瓶儿来看,顺带人也跟在姜越身后溜进了帐子,旁边侍卫见他是跟着姜越进账,倒也不作阻拦,却是姜越手中一空不免惊愣,回过头竟见是裴钧跟进帐来抢走了小药瓶,还正揭了塞子放在鼻尖嗅,当即劈手便夺回来,冷冷下了逐客令:“裴大人,为朝廷出力的路在对面儿,你这可是走错了帐子了。”
  裴钧却装作没听见,喜笑颜开地指指他手里的瓶儿:“王爷,那是什么呀?闻着像是伤药啊。”
  可姜越更把小瓶又背去身后,不看他,也不说话。
  裴钧见此便更向他踱过去两步,偏偏头眨眼笑问:“王爷这大清早的,该不是带着药去看臣的吧?”
  姜越看了裴钧一眼,笑一声又扭回头去:“那孤是要叫裴大人笑话了。裴大人日日行走御前,又岂会缺这小小一瓶药?”
  ——哎哟,瞧这话酸的。裴钧只怕再说下去这晋王爷是又要气得抽兵器戳他了,于是连连无奈松口道:“缺的缺的,王爷给的都是好东西,臣哪儿有福气上别处领去呢?”说着还赶忙拿右手往前一捧,笑着央求道:“王爷既有上好的药,您就赏了臣罢。昨儿皇上咳疾发了,病了一夜,臣一晚上端茶送水都俩手往头顶举呢,伤该是老早就裂了七八回了,又哪儿敢叫皇上知道呀?”
  姜越听言一顿,皱眉回身便一把捞起了裴钧左袖,一看,果然见包裹伤口的纱布还是头晚他离开前见到的样子,此时浸染而出血色里已见得一些流脓,却全然没被重新包扎。他这才始知自己多虑,不免垂眸低声道:“原来是皇上病了……那时孤错怪裴大人了。”
  “可不是么,”裴钧十分无辜地盯着姜越看,一得了理,还更凑近问:“哎?不然王爷以为臣与皇上在做什么?”接着还想再说,却被姜越淡淡一眼看过来,赶忙及时见好就收免得挨打,听姜越又道:“你这伤是开裂了,又捂在袖中遭了湿汗,眼下一定要清理换药。”
  他让裴钧坐在帐中屏风前的椅子上,再度将裴钧左臂的袖子挽起来,起手就要揭那染血的纱布。裴钧一看他这竟是要亲自来换药,连忙抬手止他:“哎哎哎,王爷可使不得!您把药给臣就行了,臣回去让方明珏弄。”
  可姜越却已经趁他说话的功夫,抓住纱布就是一扯,疼得裴钧倒嘶口凉气,直觉就快赶上那老虎爪子刚扎进来的时候了,不禁龇牙咧嘴看向姜越,还没叫出一声来,就听姜越皱眉叫他“再忍忍”,又抽出后腰的短剑,小心而准确挑起了他结痂附近的脓皮。
  这一下下疼得裴钧更是背脊都直跳,待全数挑完了,姜越才将短剑放去一旁,取了桌上茶壶倒出一杯热茶,又转身到屏后去取出一叠纱布来,割下一截作帕,沾了茶水,竟拂开袍摆就半跪在裴钧身前,低头专注地替裴钧轻轻擦去了手臂上的血污,这时才答裴钧上一句道:“……昨夜这泥点子都没擦干净,你还敢叫方明珏替你挑脓?”
  “……”裴钧老老实实不再说话,目光见姜越素白手指上已沾了他的血,而姜越此时都还半跪着英眉紧蹙,这景象一时叫他有那么点儿不好意思起来,心尖直如被一张扎人的毛毯裹得烘热而刺痒,窜得他喉头一紧,便轻咳一声闲扯道:“嗐,臣不也只有方明珏能使唤么,这没的选呀。”
  姜越听了,抬头看他一眼,又继续低头揭开瓷瓶,将伤药均匀地撒在他伤口上,就着跪姿拿纱布裹好了他胳膊,才站起来收剑道:“那今夜你再过来,我替你换。”
  裴钧连忙摇头:“王爷这——”
  “你该叫我姜越。”此时消了气的姜越倒又捡起头一晚二人的约定来了,低声嘱咐裴钧道:“你今日切勿拉弓射箭动弹伤口了,最好是开猎后无事便回去休息,不然伤口反复流脓终会溃烂,到时候,怕是不叫御医也不行了。”说着便顺手而熟练地收起了药,完全没有要赏给裴钧的意思。
  裴钧瘪嘴吭了声算作答应,斜眼见姜越又把余下的纱布拿回屏后去,其身影透着帐顶洒下的清冷晨光摇曳在二人相隔的远山小月屏风上,化作一片沉默却轻柔的薄灰色淡影,几乎像极了屏画上远山之后还有的远山,随着他动作前后又时隐时现,仿似被风拉扯着雾气挪移。
  裴钧看着看着,忽而收回目光低下头来,寻思片刻,兀地出声叫道:“姜越。”
  屏另侧细碎的摩擦声忽而一停,屏风上遥遥飘忽的山色亦不再动了,下刻,姜越的音色透屏传来,仿似是那屏中远山里隐匿的幽泉终发了声响:“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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