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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公罪/好好做个奸臣 (书归)


  “……就连如此人物与裴大人你也救不得我爹,那这一朝上下,究竟是黑成了什么情状?往上数法司、内阁和天宫里的皇上,一个个也定然是绝顶的昏聩!”
  “凭什么贪官污吏肥了腰包,伸冤的人却要死?凭什么我爹一辈子没过上好日子,却连死都死得冤屈!”
  原来命运的轨迹转向后,竟在这里蛰伏待起。裴钧此时此刻忽而发觉:若他如前世一般没有制止邓准伤人,就不会救回钱海清拜师;没有钱海清,他不会知道唐家在南地贪墨受贿、挪用公造,也不会让钱海清想法子对付唐家,那么,钱海清就不会请李存志入京。若李存志没有入京为李偲和南地百姓伸冤,自然就不会因越诉而死,如此,李偲无法出狱,就会在盐民起义前死亡,也不可能被朝廷赐还,不可能成为盐民保长,更不可能煽动乡镇、领兵起义。
  而这一切,全都源于裴钧今生睁眼后的第一个决定——阻止邓准,救钱海清。
  裴钧心底一冷,脚下虚浮地倒退了半步,扶住庭中的树木,吐着寒气问姜越一句:“他们打出的旗号,是不是‘贪官污吏必须死’?”
  姜越眉心一敛:“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就是前世盐民起义打出的旗号!
  裴钧勉力按下心中悸悸,低声答姜越道:“你想想李偲那时在御史台里说过的话,便猜都能猜得出了……眼下盐民不恨皇上,最恨的就是定下新政的朝臣。这个旗号是最能煽动人心的,李偲很聪明。”
  他在树旁的石桌边坐下,犹在惊疑这万事万物间布满的伏线,却听姜越坐在他身边道:“裴钧,我知道眼下煊儿病重,说这些或许不是时候,可……”
  见他欲言又止,裴钧意料之中地叹息:“我大约知道你想说什么了,你想说机不可失。”
  “不错。”姜越凝眉看了眼身后人来人往的姜煊的屋子,压低声对裴钧道,“姜湛一直想将你我分而治之,我们一日不反,他就一日可以将你我二人远调两地。既如此,我们何不利用此番机遇?若我能前往南地平叛,遇见的是李偲,那于我们而言,未尝不是好事。”
  裴钧顺着他所言一想,点头道:“是。姜湛不知我们帮过李偲,更不知我们已然在各处布置下了兵马与粮饷,若是派你出征,你不仅能出京调遣军事,更还可能说服李偲加入我们。”
  “不止如此。”姜越见他没有否决,继续道,”待我集结封地屯兵和粮草,还可与北地驻军的萧临联络,成南北之势,夹围京城,以内阁献策削藩为由、‘清君侧’为号,迫使内阁自解,再令姜湛退位让贤。姜湛削藩在即,皇亲兄弟已逃出京城,不再会支持、庇佑他,更别说为他出兵,他所靠的,就多是皇城司与禁军人马。而禁军与皇城司常善防守,依赖持久作战消耗外敌——”
  “故而,我们只要管控了京关五营的粮草,再截断各地援军进京的路,那姜湛的人马后续乏力,自然就不再是强攻的对手。”裴钧接过他话头,极速地思索着这一系列计谋的可行性,最终再度点头,“如此,还需我留在京中继续分散蔡、张和姜湛的注意,也更要分化他们的势力,最好能让朝臣的心也渐渐归顺于你,这样等你回到京中,入主朝廷的阻力也会小上一些。”
  姜越认真道:“你真以为可行?”
  裴钧叹了口气,抬手将他耳发敛到耳后,轻声道:“姜越,我们已经准备了很多,可行与不行,还是要做了才知道。眼下姜湛已经对皇亲步步紧逼,你若不反,后半生的自由与荣辱便都似成王一般,皆要看姜湛眼色,而一朝不慎,又甚可殒命。是故,如今就算不为天下,为了你自己也要搏这一把。如若可能,最好是联合几位王爷一同反。”
  姜越轻叹一声:“我又何尝不知?可哥哥们回了封地,已算是暂且安全,若非见我胜利在望、能分他们一杯羹,他们又怎会愿意出兵出力随我搏这一把?”
  裴钧凝重地摇了摇头,细思下问姜越道:“那你可有信心说服李偲、萧临和更多的人来支援我们?”
  姜越道:“当年萧临与我在军中早已相互许诺,若有一日能将这天下一变,定彼此相扶、勉力一战。他是一定会帮我的,可至于李偲,那就是赌了……”
  此言一落,二人间稍稍沉默。他们坐在裴妍屋外的庭院里,安静了,便听见屋里的大夫急急吩咐下人和药童的声音。
  裴钧的身后传来裴妍隐约的啜泣,扭头间,只见梅林玉正守在裴妍身旁低声宽慰。此景叫他一时恍惚,脑中竟又浮现出前世姜煊躺在棺材中的灰白死寂的小脸,不禁猛一摇头,闭眼长叹。
  姜越关切地看向他:“怎么了?”
  裴钧缓缓睁眼,低沉道:“方才我抱煊儿,发现他身上的魂铃不见了。姜越,你说,这会不会是天意……”
  “不会,你别乱想。”姜越打断他道,“魂铃之说只是传言,煊儿吉人自有天相,绝不会有事。你若实在担心……”
  他说着,解下自己腰间一物递到裴钧眼前,“就把这玉符给煊儿戴上。它是父皇在我幼时赐下的,随我出入战场好些年了,就算佑不了平安,所聚的血气也能煞走等闲邪灵。”
  裴钧接过来一看,只见这小指长短的方形玉符上刻画着梵经祥云,玉质温厚,边角已磨得圆润,眼见真是姜越随身多年之物。他赶忙要退还给姜越,熟料姜越却趁周遭无人看顾,捧过他脸来轻轻一吻,随即拿起玉符,走到屋外裴妍身边,轻声让裴妍拿去给姜煊戴上。
  裴妍拿着玉符一愣,只听说是保平安的,便赶忙谢过姜越赐物。恰这时屋内的大夫给姜煊喂完了逼痘的汤剂,裴妍便穿上白布褂子、蒙了口鼻,带着那玉符进了屋去。
  不一会儿,屋内的大夫忙完一阵子,走出来暂作歇息,屋中便响起了裴妍柔柔哄姜煊睡觉的声音。
  裴妍唱着一段段轻盈的西峡小调,那柔软的歌声飘出窗户,钻进裴钧的耳朵,让他在身旁姜越沉默的陪伴下,忽而有了分久违的,属于家的感觉。
  这一夜,忠义侯府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阖眼,到翌日辰时,大夫正要给姜煊上第二次疮药,宫中忽而来了人,在大门外传三品以上官员即刻觐见。
  裴钧料想这是宫中也获知了南地盐民叛乱的消息,眼下要重臣觐见,无非是商议如何应对,于是只好与姜越分头启程,乘轿入宫,待到了清和殿中放眼一看,六部之列里,除却方明珏品级不足无权前来,接任了兵部尚书的蒋老也依旧没个人影。
  不一会儿,闫玉亮也到了。裴钧不免再问他一声蒋老何在,不料却听闫玉亮说:“蒋老举家跑了。”
  裴钧一懵:“他什么?他也跑了?”
  “可不是!”闫玉亮手背叠在手心里一拍,目光四下看了看,皱眉低声道,“蒋老就是成王卖官鬻爵的受惠人之一,他还给成王拉过不少生意。崔宇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他自然担心被此牵连,在这节骨眼儿跑了是怕没命。”说到这儿,他想起来道:“对了,今早蔡延来了吏部致休,也带了最后一份令来,要提的还真就是蒋老的案底,估摸是想顺着蒋老查到你替蒋二保的卷上。”
  “保卷事小,想污我暗控朝政才真。”裴钧皱眉道,“看来蔡家眼下是想咬出我的罪过来,好借张家的手除了我。”
  闫玉亮正想答话,此时却听朝中打响,司礼官报:“皇上驾到!”
  一时众臣陆续跪礼山呼,姜湛步入殿中,一言不发地走到御案后坐下。他双眼扫视堂中跪着的朝臣,镇着怒意道:“苍南道的盐民造反了,众卿可听说没有?”
  堂中理所应当地起了一阵倒吸气的惊讶声,姜湛听在耳中,心底更愤,抬手握紧了金龙的椅柄道:“折报中说叛乱已起了多日,领头人竟是那告御状的李存志的儿子,李偲。此人聚集了万余盐民,眼下仍在招兵买马,已经开始攻城略地!亏朕还赐他良宅沃土、赐他官职,他竟是一回去就领人反了!这简直是狼心狗肺、藐视圣躬、目无王法!其罪当诛!今日让众卿过来,便是要议一议由谁去镇压此乱。”
  说到这儿他落目一看堂下,倏地皱眉:“兵部的人呢?”
  四周官员皆看向六部队列,裴钧听言双目轻转,忽而先于闫玉亮一步出列:“自成王案起,蒋尚书不知所踪已有三日,吏部已派人去找。”
  “不知所踪?”姜湛眯起眼来盯着裴钧,片刻才冷冷一笑,不过多追究道,“既然兵部无人,那就由裴少傅说说谁去合适罢?”
  闫玉亮听言,忧心看向裴钧,却见裴钧无喜无怒般捧着笏板道:“回禀皇上,朝中猛将多在边关镇守,回调尚需时日,臣以为,应当就近调取苍南道一带可用之人。比如,雁翎关守将韩太清就可以——”
  “雁翎关已然投敌了。”姜湛提高声音打断了他,从桌上拿起个折子扔在裴钧跟前,讥讽道,“裴少傅不是耳聪目明么?如此消息,是当真没听说,还是明知故问、怠误战机,等着看盐民打来京城啊?”
  裴钧原就是随口一答,对姜湛的讽刺也充耳不闻。他不无所谓地弯腰捡起那折子一读,发觉姜湛接报的时间虽晚于姜越,但却有了更翔实的消息。比如,李偲集结几镇人马后,首先就去了雁翎关,以自身经历和父亲李存志的声誉,说服了韩太清麾下数千人加入起义军,并予以大权。韩太清常年镇守南地几处关隘,对兵力、布防都了如指掌,一时猛攻之下,雁翎关以南的数城正陆续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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