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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公罪/好好做个奸臣 (书归)


  大理寺卿一见裴钧到了,赶忙垂袖扶着椅柄站起来,颇尴尬地强笑:“哟,裴大人来了,这、这——”
  裴钧跨进厅中,斜目看了大理寺卿一眼,又看向曹鸾:“怎么回事?”
  曹鸾将负在身后的讼文递给裴钧,拉裴钧走开几步,近他身边低声道:“今早寅时刚过,寺部忽而提讯裴妍。我刚赶到,牢中提讯已变为刑讯,非官差人等不得入内。梅六与我是一路消息,俱是急得无法。他得了信儿便去寻你,我则先到方侍郎府上,让他去御史台参了大理寺无故施刑。得亏是参在张大人手里,张大人及时赶到了,这才坐堂监案,止了牢中刑罚。”
  裴钧听到此,不由回头看向张三。恰张三也正看向他,二人目光一撞,张三低头转开。
  这时大理寺卿凑上来,做出为难的样子:“裴大人,对不住了,这都是内阁一早下的令,咱们寺部也是听令办事,没有法子得很。”
  裴钧铁青着脸低头看着曹鸾的讼文,这时抬头瞥向大理寺卿,冷硬道:“那眼下本院想进牢里看看姐姐,不知这个法子寺卿大人有是没有?”
  大理寺卿连连俯首向内让路:“有有有,裴大人请,快请!”
  裴钧由他带着向内,经过张三,低声道一句“多谢”。张三一言不发地让开路,却在裴钧与他垂袖相蹭时,转向大理寺卿:“寺卿大人留步。”
  大理寺卿脚步一顿,听张三一脸肃穆道:“实则近日不止裴氏一案,大理寺交由御史台监审的诸多案牍都与宪台所察甚有出入,呈上御前……恐有纰漏。下官还望大人不吝提点一二,以免二日朝会上争诿。”
  大理寺卿即刻一凛:“这、这——应该的,应该的。”说着只好向裴钧告罪留下,着衙差领裴钧一路走入大牢去。
  牢内走道阴暗,裴钧的步子越走越急。跟在他身后的曹鸾几番小跑跟上,沿途无语。
  转过灰黑潮湿的砖石墙角,未到尽头已闻内中传来忍痛的喘息,待转过最后一道木栅,右侧摇晃昏灯的牢室终于映入裴钧眼帘,当中赫然是脸色苍白、囚衣淋血的裴妍。
  裴妍瘫倒在石床的干草席上,鬓发汗湿粘黏在额角,干草席上有零星的血迹。她浑身因疼痛而发抖,此时听牢门响动,半阖的双眼便惊惧地抬起,在看见闯入牢中的是裴钧时,双眼中的惊惶才顿时化为依赖的颤动:“裴……裴钧……”
  “裴妍!”裴钧健步奔至她身前捧起她脸来,难掩一腔震怒,对身后衙役暴喝一声:“还不快去请大夫来!”
  牢外衙役连连应是、慌张去了。牢内裴钧为裴妍理开额发,强忍满腔悲怒道:“不怕了,裴妍,我来了,没事了……”
  裴妍的双手鲜血淋漓,手腕上也布满细鞭抽打的血痕。她虚弱地倚在裴钧怀中,双眼溢出的清泪划过遮掩娇容的血污,滴落在裴钧被她颤手揪住的袖口上,气若游丝道:“裴钧,我好痛啊……”
  这话令裴钧痛彻心扉。他忙将裴妍揽在怀中嘘声拍拂,正待继续宽慰,此时裴妍却看见了他身后跟入牢中的曹鸾,竟在他怀中一震:“他……他!”
  裴妍喉头发紧地哽咽一声,忽而全身紧绷着低声颤抖道:“你让他走……你让他走!”
  裴钧还以为她误将曹鸾认作了官差,忙轻声宽慰道:“别怕,裴妍,那是曹鸾,过去你也识得的。他——”
  “我知道!”裴妍发声打断他,“我知道他是谁……”
  她睁大的双眼含恨含悲地紧盯着裴钧身后的曹鸾,猛咳了一声,咬牙忍痛,再度一字一顿地低哑道:“你让他走,让他走!”
  裴钧莫名其理,此刻惊疑不定地转头看向曹鸾,却见曹鸾并不似他一般茫然,反而是一容肃穆与愧色,心底不由浮起难安的冷意:“哥哥……这是怎么回事儿?”
  曹鸾的目光紧锁在裴妍身上,眼中是极痛的神色,听闻此话凝噎一时,终是垂头锁眉:“罢了……我还是先出去等你。”说罢便转身踏出牢房去。
  裴妍的双眼一直紧随着曹鸾身影消失在牢外走道终,待终于看不见了,才垂眸不语。裴钧引她靠着石床侧旁的土墙坐稳,扶住她双肩问:“你同老曹可曾有什么过节?我怎从未听说过?”
  “过节么……”裴妍睫羽微动,出言似是讽刺,又似是叹息,“自是有的。”
  她抬眸看向石床边木桌上飘摇的残烛,那光火闪烁在她眼中,似乎让她看见了什么别的东西。半晌她似乎是荒唐地低笑了,这一笑像是把一世的恩怨别离都笑尽,而溢出唇角的却终究是苦,直苦到最深处:
  “十年前,我曾让曹鸾替我做一件事儿,他没应我。”
  裴钧轻轻在她身侧坐下,只觉此言叫他后脊发凉、寒气森森:“什么事儿?”
  裴妍看向他,此刻的眼神似乎是穿透了当下,看向了更早的时光,刹那悲怆,凄然一笑:
  “我让他娶我。”


第99章 其罪六十 · 刁难(中)
  牢房仅剩的烛火忽应言而熄,忡然的沉默随昏暗一起到来。
  一片黯淡中,裴钧震惊的双眼依旧能看清裴妍望向他的那一双眸子,却不再能看清裴妍脸上是何等的神情。
  此刻牢门传来铁索声,是衙差将大夫带来。一见牢内没了灯烛,几人赶紧招呼杂役进来将桌上烧干的残蜡端走,再重新点上了满油的灯,赔笑请裴钧莫怪。
  待灯再亮起时,裴妍已又别过脸去。从牢门处挤入的大夫提着药箱战战兢兢地上前问诊,小心翼翼看向裴钧,裴钧便收敛神容,起身让至一旁,不发一言地由他看了病症,听言道:“启禀裴大人,这些俱是皮肉外伤,虽倒不至残疾有损,伤筋动骨总是难免。眼下要紧是清洗上药,随后静养即可。”说着从箱中拿出伤药。
  裴钧从腰间摸出碎银赏给他,接过他取出的纱布与瓷瓶,向外挥了挥手。大夫见状,识相地作揖告退,衙差几个也就紧领了裴钧的好处,连连拱手,更叫杂役替裴妍打了盆热水来,告过吉祥,才随同大夫一道出去了。
  眼见几人走远,裴钧先敛眉弯腰将热水盆端上了木桌,挽袖绞出条纱布来,待轻轻替裴妍拭去手上的污血,才哑声问:“身上可还有伤?”
  裴妍的手指疼得微微抽搦,却极力忍耐:“所幸有人叫停,伤便只在胳膊腿上,养养应是不妨事。”
  裴钧为她清洗的手微微顿下,转而拿起药瓶来:“有这伤,你以后怕是弹不得琴了。”
  裴妍嘶嘶抽息着由他上药,听言晦然:“总归也多少年不弹了,早忘了干净。”
  裴钧的眉头愈发蹙紧。他将瓷瓶中的药物不断倒出在湿热的纱布上化开,一次次沉默地为裴妍涂抹着,直到将裴妍的双手涂满,包扎起来,才终于低声问:
  “你和老曹……曾有过一段儿?”
  裴妍垂眼看着双手被他层层裹起,蹙额似在估量如何作答,可牢中昏黄的灯火在她眼中闪烁几瞬,却是结成她口中再度的叹:
  “算是罢。”
  随即她凉凉一声苦笑,缓慢道:“你可记得……我刚进刑部大牢的时候,你曾问我当年到底为何会嫁给姜汐?那时我只反问你当年又为何要参科做官,你没答话,可是真明白我那是何意么?”
  裴钧为她卷起袖子,继续给她上药,目色映着她手臂上的大小鞭痕,眉心一抖,默然听她继续说:
  “实则嫁人于女子,或参科于男子,不过都是年纪到了便当去做的事,本源没什么不同,又几时真由人选过?至于嫁给谁,或做什么官,就更是命说了算。当中或然也有希图改命的,也有希图跃上枝头、攀高接贵的,可最后选错了人、入错了位,结果不都是一样么……”
  她苍白的脸映在摇曳烛光下,没有血色的唇瓣微微阖动着,语气不痛不痒,就像在说着别家的事情:
  “十年前你在娘灵堂前叫我滚出裴家的时候,又可曾想过我会落到如今这境地?”
  裴钧只觉心尖一刺,摇头:“不曾。”
  裴妍便再度自嘲地闷声笑起来了:“我也不曾。所以啊……”她忍痛挡开裴钧的手,颤臂抖落了一侧衣袖,垂眉咬牙,十指攥紧了腿边干草道:“时常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太过小瞧命数了……”
  所谓“命数”,是个少年人从不轻信的字眼。
  至少裴家姐弟二人在各自成家或立业前,是绝少有这命数之虑的。
  当十年前一纸授入翰林的点任文书落到裴钧手中时,他并未想过那将会是他一生朝堂征伐的起始,正如十年前裴妍在太后寿宴上一曲琴瑟艳惊四座后获为安华公主伴读时,也并未想过那会是她十年含恨的诱因。
  彼时的裴钧已与张岭决裂、出离张府,当年秋日已入翰林为吏,吃喝不愁,似无一志,闲时不过与曹、梅二人与青云监师兄弟往来消遣。
  一众友人中,梅家的独儿梅林玉正遭逢着其父一场场耳提面命,告诫、训斥的都是生意场事,又兼偷开的养鸡场被家中发现,那耳提面命又化作拳打脚踢落在他那身细皮嫩肉上,叫他气之不过逃出府来,夜奔裴钧家留宿,鼻青脸肿地蹲在裴钧院中,不甘不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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