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中了解元了!您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会中解元……之前说不记得我的卷,都是吓我的吧?”
裴钧愣了愣,这才想起今日新科放榜,料知钱海清应是看了榜,已知晓自己果真中了解元,故才如此喜不自胜。
他坐在前厅接过六斤奉来的茶,见董叔正招呼着丫鬟收拾花厅里的一桌子酒菜,心知自己是错过了这学生的高中宴,不免也觉出分遗憾。待低头寻思一番,他只抬手摸摸钱海清头顶,道了声“乖了乖了”,便先拉了这学生起来道:“解元与否,是你真才实学所得,我再多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往后你还有殿试、点官、授职、入班,考上这学不过只是个开始,切不可因此自满,而更应扎实学问。”
钱海清磕了个头,借他搀扶站了起来,点头一个摇晃:“学生谨记师父教诲。”
裴钧见他乖巧,心中甚慰,将手里的茶搁在他手心,起身道:“你先喝口茶,醒醒酒,等会儿来书房一趟,师父还有话要交代你。”
钱海清连连应是,一手拍拍自己脸蛋,一手抽着茶盏急急就往嘴里灌。
“烫着呢!别——”一旁六斤赶忙拉他,却挡不住钱海清动作快,不等他劝已被烫了个实在,张开嘴哆哆嗦嗦拿手扇起来:“烫烫烫!嘶,好烫……”
裴钧见着这二小憨态,止不住从心底觉出分可乐,可在外奔波了一日,他此时已累似强弩之末,到底是只能抽出个干笑来,只嘱咐六斤给钱海清打凉水冲冲,便默然向书房走去了。
不出一刻,书房的门吱呀打开,钱海清的脑袋探进去看了看,见裴钧正坐在桌前看几份文牍,便静悄悄走进去,背手关了身后的门,颇难为情地叫了声“师父”。
“酒醒了?”裴钧从案卷中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背着手似乎拿了什么东西,挑眉问:“哟,给师父送谢师礼来了?”
钱海清点头上前几步,将手里的东西奉到裴钧跟前儿,只见是一提肉干儿和一罐子酒。
钱海清恭敬道:“昔日孔丘诲徒,尝说乘酒、束脩以礼,今学生拜在师父门下,偶遂鸿志,合该循此习规敬孝师父,还望师父不要嫌弃。”
裴钧欣慰点头,接过那酒和肉干儿来,夸了钱海清懂事,又提声叫董叔来将这两样东西存起来,留待钱海清殿试后一同享用。
董叔出去后,钱海清规规矩矩守在裴钧桌前问:“师父要交代我何事?”
裴钧将桌上毛笔蘸了墨水递给他道:“你先替我写封告病的帖子给吏部,就说你师父我最近已被这一桩桩事情吓出了毛病,夜里睡不着,心惊胆寒,唯恐厄降己身,以致多年积劳尽数发作,已卧床不起,故决意去京郊别庄暂住调养,近日无法点卯理事。”
钱海清提笔一惊:“师父这是想出京暂避?可三日后便是殿试,师父若不在,我岂非……”
裴钧翻着手边的寺子屋辑录,淡淡道:“如今朝中裴党势弱,我不在,对你实则也是好事,而你若万般考量皆无帮衬,就算是被人为难,也可免你树大招风之险,往后再遇何事,就更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了,懂吗?”
钱海清皱眉细想,似乎是懂了裴钧的意思,不免且敬且畏,直觉师父竟真为自己着想,心中感动不已,连忙应了是:“师父放心罢,此番我绝不出头,也绝不会丢了师父的脸。”
说着他一边拟信,一边听裴钧以探查盐案之事嘱咐他,其间稍问几句可与张三同行,就听话地抱过裴钧桌边的文书,应下回去仔细研读。
师徒间一通话语嘱咐完了,钱海清也将信写好,拿裴钧桌上的红章盖上,叫来六斤,让六斤送去给闫玉亮。
六斤提着灯笼守在书房门口,不怎乐意道:“思齐哥哥,今儿都晚了,闫尚书该睡了,我明儿再去不行么?”
钱海清提手就揪他耳朵。裴钧坐在书房中纹丝未动,已可听见外头传来董叔的暴喝:“死小子!从前送去晋王府你就跳着抢着要去,掉钱眼儿里了!闫尚书亏待过你么!”
六斤被吼得脖颈一缩,吐着舌头哀叹了句:“总归也去不成晋王府了。”这才从钱海清手里接了信件,悻悻往外跑。
可裴钧这时听见了“钱”字,却忽而想起另一事叫他回来,将从刑部带回的九百两议罪纸头另缄了一封,别的什么也不放,只嘱六斤给刑部侍郎孙世海送去。
六斤可不敢同裴钧讨价还价,赶忙收好了问:“大人可要带什么话给孙侍郎?”
裴钧沉眉道:“就说是忠义侯府送去的,别的都不用讲,他一准吓得赏你银子。”
他这话六斤虽不懂,可听说有银子倒很开心,一应下便兴高采烈地跑出府去了。
裴钧瞧着小孩儿竟觉舒心,抬手挥退了钱海清,想着一日事毕,便终于唤来董叔道:“不早了,歇下罢。”
第91章 其罪五十七 · 退守(二)
热水打来,床铺整好,裴钧洗浴一番坐在床榻上,好歹觉出分回家的实在。他吹熄角灯,手往床头的荞麦枕底一摸,安然长舒口气,这才掀了被子躺下,头一沾枕即昏睡过去,直睡到翌日天光大亮才醒。
点卯固然赶不上了,却好在吏部已批回了他告病的帖。这更叫他泰然一分。待用过了早膳,他便折回屋去收拾穿戴,备着出门去半饱炊同姜越会面。
董叔在外院备好了便轿,可左右等不着裴钧出去,待狐疑回了内院一寻,却竟见裴钧还在屋里捯饬衣裳,看他来了,更问上一句:“董叔,我记着我有套天蚕丝的白衫子呢,您老给放哪儿了?”
董叔直觉冤枉:“您何时有过天蚕丝的白衫子了?我给您吃了不成?”
他扶着门框跟看猴儿似的看着裴钧,眼里尽是新奇:“您这是找常衫穿呢?”说罢没听裴钧答话,便只好上前捞开裴钧的手:“哎哟您甭翻了,衣裳都在这儿了。那又新又好的只宫里赏过几套,别处送来的上等料子都放到起丝儿了也不见您脱得下补褂来试上一试,该是有一两年都没裁过新衣了,您若想要,我还得记下给您做去。”
他说完,且听裴钧嘟囔:“那是我记错了?啧,那白衫子竟不是今年做的?”
旋即裴钧又从衣箱前站起来叹说“老了老了,真不记得”,接着随手举起件素青的褂子问他:“那您看看这色我还能穿得了么?”
董叔不解:“您这年纪不正当穿这色么?开年宫裁刚送来的,好看哪。”
裴钧拉了那衣领在脸下比对:“真好看?”
董叔喉咙里长嗯一声,皱眉踱上前两步,狐疑伸手探他额头,啧了一声。
裴钧挡开他手来不等他细问,只一面罩上褂子,一面低声嘱咐起来:
“董叔,今儿裴妍那儿怕又该添银子了,晚些您就再匀几箱东西给方明珏送去罢,倒也越多越好。咱也就赖着他能和大理寺的李断丞说上些话,这话便得让他有底儿去说。头前儿我去瞧崔宇,顺道见着裴妍还好,料应是眼下银子还好使,咱们往后便多送送,再多也就一月多功夫,她便能出来了。”
“哎,好,您放心,我晚些就办。”董叔上前替他整了整衣裳的肩领,愁上了老眉叹,“得亏是您这些年积下些家底儿,不然这么三天两头几百两地送出府去,哪家子经得住这么折腾……”
裴钧抬手整好袖子,脸上没了笑道:“这还是晋王爷替咱担了另一半的事儿呢,不然老姜家的宗亲还得揪着裴妍找来我头上要银子,那咱这府就垮了得了。”
董叔一惊,息声道:“乖乖,那晋王爷得替咱揽拦下过多少的骂呀……”
裴钧理着衣裳的手微顿,沉下眉一叹:“可不是。”
董叔留意他神情,拉着他忧心道:“可大人,如今晋王爷这一去,您同他要谋的那大事儿可不就没了着落了?那往后您可怎么打算?同宫里头又怎么处?您可得紧着自己的命,再别胡来了。”
裴钧没法告诉他姜越的实情,此时只得挽着他一路往外走,一路道:“这您就容我自个儿想想罢。过两日我就打算去庄子上住了,你就当是我歇一歇,回来再告诉您。”
董叔一路送他出去上了轿子,听他如此说道,嘱咐一二也不忍再提此事,只问过他可否回来晚饭,便长喝一声,叫车夫起轿送他往城西去了。
越近了夏,天气越发燥热。裴钧一路坐在轿子里觉出分闷,又碍着身份不大好掀帘打扇,便直挨到了半饱炊门口才出得轿子喘了口大气儿,摸出扇子,当头一阵扇。
没扇上两下,他后肩忽被人一拍,惊回头看,竟见是姜越仍穿一身墨蓝道袍,此时正立在他背后,也不知是多早就到的。
“你也不出个声儿,怪吓人的。”裴钧收了扇子嗔他一句,往他身后一看没见着车轿,有些怪道:“你怎么来的?”
姜越的目光往他身上青衫一晃,闪了闪,扭头向他示意街角一头灰毛白蹄儿的大骡子道:“带人反倒易引耳目,我就自己骑着骡子来了,嘱他们远远跟着。”
裴钧双目一瞠,几乎要笑出来:“你就不怕被认出来啊?”
姜越反倒极平和道:“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一个道士坐轿子乘马车不免突兀,骑骡子招摇过市反倒不会有人在意,如此岂不是更周全?”
相似小说推荐
-
夫人总想休了我! (朔生) 晋江2019.06.02完结白切黑毒舌美人攻X自以为是攻的受裴若源和封秋白两人都是太子拥趸,为了守护皇孙,因为外界...
-
王爷对我死缠不休! (绚烂如花) 晋江2019.05.29完结镇西王爷在宴会上对御史家的小公子一见钟情,想尽了法子缠着人家。穿越而来的陈天赐: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