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禹宁听得抚须苦笑,今晚一顿烂醉定是跑不脱了。宋虔之该了周姓,更不好惹。
陆观在旁坐着,一如往常,话不多,顾着吃茶,他不爱吃甜的,茶是一直添。
宋虔之也不跟秦禹宁拐弯抹角,先问清了苻明韶派人去麒麟卫搜查李宣的事。
秦禹宁看宋虔之是笑眯眯的,却也没忘,这少年人就是在这样春风沐雨的笑谈间把苻明韶不想用的人一枚一枚□□,插了苻明韶自己的人进去。
默了一会,秦禹宁审慎道:“天家恩威,秦叔也是……不得已而为,逐星,你今日登门,秦叔就在想,你会不会以为当日陛下突然发难,也有秦叔陷害你的份儿。”
宋虔之一愣:“我没这么想过。”
秦禹宁眼底一动,抬头看宋虔之,眼角流露出一抹愧色,道:“当日你悄悄回京,宫里一早得了信儿,我也是奉命行事。”
“这我知道。”那天秦禹宁突然来府上,即便是秦禹宁担心他,他的消息也不可能那么快。秦禹宁在京城里有多大势力,能办多大事情,宋虔之心里有数。
“秦叔怕是只得了口谕要问出跟着我进京的人的下落,后来查抄麒麟卫队的,是孟鸿霖的人,也没兵部什么事。怕是秦叔还不知道,皇上到底想要找出来的是谁吧?”
秦禹宁眉头深锁:“说是宋州来的反贼。当时我也想提醒你一二,奈何有一帮宫里人跟着,我也没法多说什么。陛下这半年来,疑心甚重,明知麒麟卫不可倚赖,却也无人可用,重新扶了起来。”
“手里有把刀,哪怕是双刃的,也总好过空手接白刃。我来也是为了这件事,秦禹宁,你接旨吧。”
秦禹宁顿时大惊,起身也不是,坐着也不是。他不由自主往陆观的方向看了一眼。
陆观在剥花生,对上秦禹宁的视线,点头道:“真的。”
秦禹宁起身下跪。
宋虔之把先帝给吴应中的诏书取了出来,一层一层包袱布裹着,他小心地拿出来,沉声念了,为防外面有人听见,嗓音压得极低。
秦禹宁听完已是一脑门冷汗,身上也汗出如浆,他跪了好一会,才敢起来,接过遗诏去看。
宋虔之看陆观伸手过来,手指间拿着花生米,就着陆观的手吃了。他重新坐下,留给秦禹宁一点时间消化,嘴里那点子椒盐香酥的味儿彻底咽下去后,宋虔之喝了口茶。
“秦叔,上回幸而是没从麒麟卫搜出李宣来,否则,荣宗可就断了根儿了。”
秦禹宁张了张嘴,他脸色青中带白,眉心深锁,嘴唇几下颤动,倏然整张脸都扭曲起来,还没说话,竟然是一头晕了过去。
陆观帮着掐人中,灌茶进去,宋虔之急得在门边上打转,不时小声让陆观快点,不然秦禹宁的夫人过来一看,那话说起来就长了。
好在秦禹宁没晕太久,不一会就奄奄一息醒来,他自己捏着鼻子,使劲把眼睁大。
遗诏仍在他的手中,秦禹宁埋头看一眼,抬头叹一叹,又埋头,再叹气,眼圈也红了起来。
“秦叔,你这是……”
“最近没怎么休息好,惊着你了。可是这东西……这……你叫我怎么接?”
宋虔之一笑:“秦叔不已经拿在手上,看在眼里,记在心头了吗?”
“我不成……逐星,你莫要害我。”秦禹宁把遗诏丢在一边,大口叹气,数番之后,颓然摇头,“当日陆观就说李宣手里有遗诏,他才是先帝御笔亲批的继位之人,没见到遗诏,我多少心存一份侥幸,又想着虽然你逃出京城,可未必能平安归来,或许为了保命,不会再回京城。许多事,我虽未曾完全拨开迷雾,心里大概也有数。陆观当日以你外祖父的神牌逼着我应下在危亡之际主持大局,我虽然心惊,同样觉得未必能够成事,且先听着,走一步是一步。可你毕竟不同。”秦禹宁顿了顿,抬起布满血丝的一双眼睛看宋虔之,语气柔和,“你是二小姐的儿,套你的话搜查李宣,这事这么久以来,我心里一直没过。你掏出京后,我也一直没有派人去寻你,得知你在白古游军中,信我也不曾去一封。这一年里,秦叔想了很多。我已是快要知天命的人,却什么也看不清。原想让左正英左大人给我指条明路,谁知老大人被刺,我这心里空落、彷徨、惧怕,这一天一天里,也萌生了退意。这道旨,恕我……”
宋虔之脸上笑容已经悄然敛去,他喝了口茶,声音冷而沉。
“抗旨之罪,秦叔先想一想,我大楚律法是如何说。”
秦禹宁嘴巴闭得很紧,先时候要说的话,让这一句给砸了回去,门牙生疼。
“当年秦叔犯了个错,如今有机会补救,难不成,秦叔忘了为臣、为官、为父、为夫的责任,还是生而为人,最起码的本分也不愿意担了?是秦叔当年为了讨好新帝,放走苻明懋,才酿成今日之祸。奉先帝的遗诏,是臣子尽忠;还政于苻家血脉,是顺应天道;挺身而出,担起你辅政大臣的责任,是身为男子,入世救民的大义。我外祖父效忠朝廷直至身死,秦叔才过四十,就萌生退意,将来到了地下,如何面对你的恩师。”
秦禹宁面色发红,一忽儿发白,他瞪着宋虔之不住喘气,只是说不出话来。
☆、波心荡(陆)
“爹!”女儿的呼唤将秦禹宁从震荡的心绪中拔出。
少女手中一个油纸包,进门来匆匆向宋虔之和陆观做了个礼。秦禹宁甚是疼爱女儿,自从秦禹宁在兵部走马上任,逐渐得到苻明韶的信赖倚重,又为让秦禹宁掣肘李晔元,便是无事也要捧秦禹宁几句。这一二年间北部边地不安稳,连累秦禹宁也少回家,秦夫人常带女儿回娘家一住便是数月。
今次恰是逢着国难,秦禹宁的夫人带女儿回来之后,有一天夜里,她替秦禹宁解开衣扣,温柔而隐忍地同他说,家里父兄要讨一纸尚书老爷的手令,他们预备往西,去夯州安家落户。
秦禹宁常在兵部,各地军报如同山堆,把他这把骨头埋在下头。打了胜仗,他比皇帝还先高兴,吃了败仗,他比朝廷上下任何一名官员更感寝食难安。皇帝欲战,他担心户部军粮不够,皇帝罢战,他担心驻防抵挡不住,百姓遭殃。
妻子温热的眼泪仿佛还留在肩窝里,秦禹宁抬手摸了摸,这一瞬间的晃神,女儿已将街上买来的炒货塞进他的嘴,是糖浆包得酥脆的花生粒。
甜味混杂着炒制时使的猪油,花生独特的清香在口中漫开去。秦禹宁的心定了定,让女儿把花生给宋虔之和陆观一人抓一点。
少女红着脸抓完就往外面跑,嘴里还喊着:“妈——”
宋虔之揶揄陆观,说是他把人家女儿给吓的。
陆观沉默注视宋虔之,咀嚼着花生的嘴慢慢地动,宋虔之看了几眼他红润的嘴唇,把眼睛移开。
“秦叔,想好了没?”宋虔之斜着身子倚在扶手里,左手越过右手手肘去拿花生。
“我还有什么想头。”秦禹宁起身,他眼眶泛红,伸了个懒腰,一只手撑着腰,显然是坐久了腰酸,不禁自嘲得两句。站定之后,秦禹宁看见跟着起身的宋虔之腰间挂的那块玉。先只是想怎么这样劣等的玉佩也挂在侯爷的身上,定睛一看,老脸一红,神色转而陷入追忆。
宋虔之把玉佩捞在手里把玩,轻叹道:“周家就只剩下了我。”
秦禹宁喉中一哽,强笑道:“哪儿能呢,你背后的大树,满朝文武没一个敢惹她。”他的话音戛然而止,似是没有说完,问宋虔之,“白古游快回来了吧?”
“就在这几日间。”宋虔之笑道,“对了,遗诏秦叔看过了我还得带走,我还得找上头的一个人。”
“林大人早已经亡故,左大人,也在不久前蒙难。”秦禹宁想了想,大概是宋虔之还不曾把遗诏给这白古游看过。他自袖中伸出去微微发颤的手,卷好圣旨,让宋虔之一层一层包好。宋虔之又随手给了陆观。
秦禹宁以拇指、食指按住眼窝,赶走那股酸涩,他昨夜没睡好,两层的眼皮肿胀成了三层,这会有些发红。
“秦叔莫怕,您要做的事,还是如今做的事。”
秦禹宁苦笑摇头,摆手示意宋虔之不要说了。
整个下午宋虔之跟陆观就耗在秦府,秦禹宁带着他们在花园里逛了会,心情明显好转,叫书童把棋盘搬出来。宋虔之棋艺不佳,下了会生气不想下了。
陆观从他手里把白子接过去,绝地反击,竟让秦禹宁铩羽而归。秦禹宁也是惊讶,他本不曾把这苻明韶从衢州叫回来的发蒙同学看在眼里,正襟危坐起来跟陆观好好下了几盘。
六局里陆观四胜两负,秦禹宁绞尽脑汁在陆观出其不意的棋路底下艰难逃窜,两盘都是头尾不得兼顾,输个半子一子。
到后两局,秦禹宁得胜固然高兴,却也看出来对手已经不尽全力,算是给他这长辈留脸。
下完天已经快黑了,秦禹宁起身拍陆观的肩膀,感叹后生可畏。
晚膳宋虔之让秦禹宁把夫人女儿都叫上桌来,不必回避,当是两家人好好吃一次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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