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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台风波录 (轻微崽子)


  陆观皱着眉。
  “你们京官真难懂。”
  宋虔之靠着陆观宽阔的胸膛,感觉浑身都很舒服,仿佛有一只安全的手掌,将他包裹在了其中。
  这感觉在宋虔之,从未有过,他耳廓发红,想跟陆观再多说两句。
  “你在衢州不是皇上的智囊吗?”
  “谁说的?”
  宋虔之总不能说是太后说的。
  “你别管,反正大家都知道了,你给皇上出了不少主意,一大堆人看你不顺眼,才把你发配了。”
  陆观莫名其妙:“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你跟着皇上从衢州上来,就有从龙之功,怎么会被留在衢州?”宋虔之下意识扭头想去看陆观的表情。
  马匹晃晃悠悠,他的嘴唇从陆观唇下那一小方皮肤,羽毛一般擦了过去。
  宋虔之登时愣了愣,装作什么都没感觉到,埋下了头。
  “说了我把个少年办了,再不信,老子就把你也办了。”陆观恶狠狠地说,嗓音里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宋虔之:“……………………”你就吹吧,有那本事连女人的小衣都不敢碰。
  为了防止被陆观从半路扔下马背去,宋虔之留着这话没说。

  ☆、楼江月(拾肆)

  已近申时,路上有人在卖热气扑鼻的汤圆,开锅一刹,白气四溢。
  “哎,陆大人,停,停一下。”坐在马前的宋虔之突然叫道。
  陆观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时辰宋虔之想跑去吃一碗汤圆,他中午不是吃了一海碗的海鲜面吗?一块渣都没漏下。
  “这家老陈师傅的红糖汤圆可是一绝,全大楚也找不出这么好吃的。”宋虔之搓着手,冻得有点流鼻涕。
  陆观不觉心一软,反应过来时已经找位子坐下。
  “来嘞,一碗八宝芝麻一碗玫瑰红糖。二位慢用。”
  宋虔之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去,烫得直吸气,满意得眼睛眯了起来,吁出一口白气。
  陆观眉头一拧。
  吃了一口,神色变得十分微妙。
  宋虔之笑嘻嘻地问他:“好吃吧?”
  陆观嗯了声。
  “从立冬卖到元宵节,过完正月十五,就不出摊了。”这家的红糖是秘制,带着一股淡淡的玫瑰香气,且糖味儿甜而不腻,滑而不肥。宋虔之舀了一颗递到陆观眼前。
  “?”陆观脸红地看了一眼,僵硬地张嘴。
  “好吃吗?”宋虔之得意而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嗯。”陆观犹犹豫豫着要不要还他一颗芝麻馅的,宋虔之却已埋头大吃起来,三两口便把一碗十二个汤圆吃净,末了连汤汁都喝得干干净净,催陆观快点。
  “都没事了,着什么急?”
  “陪我去一下乌衣巷。”
  陆观似有些不悦,三两口吃完了汤圆,起来付钱,摸了半天还是宋虔之给的钱。
  乌衣巷口通往一间不小的米面铺子,铺子外歪着一架破破旧旧的板车,四个孩子在板车上玩耍,一个穿着邋遢脸色发灰的小姑娘头上扎着一个花环,男孩脸色发红地朝着她作了个揖。
  宋虔之让陆观把马拴在外面。
  陆观威吓了跑过来打转的两个男孩一声,他口中清咤如雷低沉。两个孩子顿时作鸟兽散,跑远之后还不断回头打量可怕的大叔。
  两人并行着往乌衣巷里走,空气里有一股烂菜叶子味,家家户户门口放着一个竹条筐,两人并着走且有些挤。
  陆观执拗地不肯朝前或是落后半步。
  路上宋虔之不曾跟他说话,只是每到一扇门外,抬头看一眼门牌,最后在写着一百四十号的门外站下来,拍了拍。
  门里一个女人的声音:“来啦,谁啊?”
  “宋家的。”宋虔之答。
  门缝里一张红扑扑的女人脸现出来,眼神既惊讶又尴尬,边开门边大声叫当家的。
  这是一座不大的房子,四间屋带着一个小院,院里有口土黄色的大水缸,里面浮满了青色的水藻。
  女人为他们端上来两碗水,便转回屋,屋里响起老人的咳嗽声。
  “大伯出去借米还没回来。”说话那汉子是那天夜里宋虔之去买酒,碰到的那个从容州来投奔亲戚的男人,姓许,家中行三,唤作许三。
  “给媳妇儿做衣裳了么?”宋虔之问。
  许三满脸局促:“老母亲病中在吃药,小孩这两天也不大好,还是省着点花用。”
  宋虔之想了想,说:“媳妇也重要,家里人都要她照顾,不能苛待。”
  那大汉未想到会被这么年轻的少爷教训,却知道他没说错,家里若是没个女人,那只有鸡飞狗跳的,只得点头称是。
  “你们认识?”陆观问。
  “庄子上的。”宋虔之只说了这么一句,陆观也没有再问,宋虔之则问起了许三容州的情形。
  许三脸色一白。跑到京城来本是不允许的,大伯贴上不少钱,找到守城的一个老朋友,这才把许家人接济进城,都是看他老母病小孩又太小嗷嗷待哺,实在可怜,许三不想连累大伯。
  “你是我庄子上的,前年过春节到容州宋家别院讨过封,你自己不记得了?”
  许三眯起眼,继而惊讶地张大了嘴,立刻站起身,扑通一下给宋虔之跪了。
  “别跪了,我还有事,问你几句就走。”
  许三大声叫媳妇出来给宋虔之磕头。
  再出来时,媳妇显然已经拿水梳过头,垂着眼便跟着丈夫朝宋虔之磕头。
  宋虔之不好阻止,只得受了,许三叫媳妇去泡茶,宋虔之肃起脸拒绝了。
  陆观在旁道:“别婆婆妈妈的,问你几句就走,费那个事泡茶,你们少爷什么好茶没喝过?”
  许三讪讪。
  “说吧,容州怎么了?”宋虔之腊月初二出城,初四还没跑到容州,路上被秘书省的人叫回来,出城路上马不停蹄急着赶路,也没太注意城外到底什么情形,况且他走的是官道,道旁俱是山石峭壁,要越过马银山,才能见到田地。是楼江月的陈情书,让他想到找这个宋家庄子来的人问问,京城以外,到底都怎么样了。
  “雪灾。”许三叹了口气,眼圈发红,“没吃的,今年交不起租,入秋以后天就没有晴过,收起来的小麦全都潮了生霉,存在仓里的也都没能幸免。留的种也都完了,大家伙让县令问京里要种,赶在过年以后下地种,今年是没指望了。吃的都是陈粮,寻常交了租,就没有多少余粮,家里多两张嘴,全家人都得饿肚子。而且生病的人多,天气不正,我们一个县,十个老人有九个病得下不来床,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发烧,流口涎,烧三四天就不行了,还会传给别人。”
  这是疫病。宋虔之看了一眼陆观,从陆观的眼神里看到一丝恐惧,宋虔之正觉得疑惑,听见陆观问:“县令没有上报?”
  “不知道怎么报。”许三苦着脸,“皇上刚下了罪己诏,这个时候上书,不是找死吗?只能等,等朝廷的救济,等李相这些大官儿什么时候能看到容州。州府衙门让人封了北上的官道,要银钱疏通。”
  “我还没到容州城就回来了。”宋虔之思忖片刻,问他:“州府怎么说?”
  “进京了,还没回。我们县到处是死人,没有人管,谁也不敢碰这些日子死的人,看义庄的人都染病死了。有点门路的人都跑了,州府好一些,底下几个县,都空了。”许三咬着牙,眼睛里充盈着雾气,右手握成了拳。
  “周围的几个县和州听说出什么事了吗?”陆观插了句嘴。
  “今年都不好过,斌州雪灾,毁了几座堤坝,抓了不少人去修,都不能等过完年,好多死在坝上的。”
  陆观说:“不赶这个时候修补,开春凌汛,又是一场大难。”
  宋虔之拧着眉,只是听。
  入秋之后,至少有四五个州没粮食过冬,一是天气恶劣,稻谷小麦都有不同程度的霉烂,这就算了,种也没留起来,需要朝廷发放,不然明年接着吃不上饭。二是入冬以后的雪灾,道路、大坝、桥梁,都有不同程度的毁损,生病的人不在少数,发疫病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地方。三是南方九月的地震,房屋还没有来得及重建,天气就冷了,地震的时候又引起水源污染,地形变化,随时有塌方滑坡的危险。住在那些地方的人还没有办法搬走,各个州府衙门都把自己的城围起来,不让人随意进出。
  “你们是怎么知道其他地方的灾害?”宋虔之问。
  许三懵了一下。
  “好像是别的地方的人来说的,九月之前,容州还好,灾情不严重。”
  “既然已经不允许随意出入,别的地方的人又怎么进的容州城?”陆观也听出来了,顺着宋虔之的话又问。
  “这……许是围城的时候,已经有灾区的人跑进了容州城……”许三犹豫道。
  “你娘生的什么病?”宋虔之往屋子看了一眼,里头咳嗽声早已静了。
  “不是疫病。”许三忙道。
  宋虔之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明天上午我找一位大夫过来给你娘看看病,药从宋家抓,你们也是帮宋家种地,不会亏待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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