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虔之盘起腿,打起坐来。
阵前易帅是大忌,但一山不容二虎,苻明韶想尽快摆脱前朝一干旧势力的影响,只有借力打力,刘赟便是他要借的力。
没有见到吕临之前,宋虔之只是有所怀疑,皇后的死或有蹊跷,见过了吕临,基本可以确定是苻明韶毒死了皇后,否则皇帝在看见皇后死状时,应该下令彻查,而非急着让禁军掩盖痕迹,还把皇后的尸身焚烧成灰,并且借机回京。
这么一想,宋虔之又觉得苻明韶还是有长进。
既给刘赟的女儿腾了位子,又找到了借口立刻离开夯州回京城坐镇。
现在苻明韶应该还腾不出手来整治自己,立后大典是大事,苻明韶得配合礼部,加上自家外祖留下的势力如果被连根拔起,整个朝野小一半的官员需要变动,而苻明韶生性多疑,牵连者不会少。剩下便是李晔元,这么一清理,苻明韶几乎无人可用了。
国家将乱,今年科举能否照旧还是个问题。
宋虔之长长叹了口气,视线放空。
苻明韶确实走了一步烂棋。
开锁声叮叮当当地传来,黑暗里走来两名羽林军装扮的狱卒,从食盒里取出饭菜。
码得整整齐齐的半盘盐卤,半盘烧白,还炒了一小碗菜心。
宋虔之饿得厉害,接过筷子和米饭就开动。
李峰祥被人叫醒,行动迟缓地挪到门边来,宋虔之无意中看到李峰祥的饭菜就大不一样了,饭里拌着糠,饭上堆着半只拳头大小的一撮皱巴巴的咸菜。
李峰祥眉都没皱一下,大口扒饭,咸菜吃得津津有味。
“喂。”
李峰祥看了他一眼,嘴里还包着饭,他看见宋虔之将装肉的盘子向前推了推。
李峰祥喉头用力滚动了一下。
“你不吃?”
“一起吃。”
李峰祥讽刺地笑了笑,本要说一句什么,又没说,向宋虔之这边挪了挪。
“世子不嫌我脏?同一碗吃过饭,怕会让您染了病。”李峰祥已大吃起来,咀嚼时满脸心满意足,他挑衅地看宋虔之,却见他神色如常,继续不断把肉和菜有条不紊地往嘴里送。
李峰祥眉毛一动,夹起三片肉,离得远远的,回他的角落里吃。
宋虔之也没做出奇怪的神色,照样自在从容地吃自己的饭,碗底还剩最后一粒饭,他用筷子夹起来,砸吧嘴吃光,将碗放回铁栏外,回角落里盘腿坐着。
“哎,你,别吃了,碗拿出来。”
李峰祥连忙扒了一大口饭,然后把碗递出去,可惜地盯着碗底那点儿饭。
他的饭里有糠,憋着一口劲,扒进嘴容易,咽下去却很费力。
等到禁军离开,李峰祥那口饭吞得差不多了,宋虔之侧过头,看李峰祥一脸吃饱了撑的,正在发呆。
宋虔之来了兴致,问他:“昨天你跟我说的那些,跟皇上说过了没?”
李峰祥眼珠一个来回,低头道:“我被人从刑部提出来,还没有面过圣。”
宋虔之沉默了一会,道:“等你什么时候见到皇上,他审问你的时候,你就把你跟我说的那些,原原本本地讲出来。”
李峰祥奇怪地看他一眼:“你爹抢了你媳妇?”
“没有啊。”
吃饱了饭,李峰祥身子懒怠想睡觉,闭上眼,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你怎么还在这儿?当犯人当起瘾了?”
宋虔之没有回答。
李峰祥嘴微微长大,眉头拧起,不大相信地问:“你真犯事了?”
宋虔之仍然不答。
“你什么时候出去?”李峰祥又问。
宋虔之打了个哈欠。
“你爹对娉婷好吗?”
“你不会自己出去瞧吗?自己的女人都照看不好。”宋虔之抱臂闭着眼,靠着冰冷的墙面在想事情。陆观多半会想办法弄他出去,但是眼下时机都不成熟,从夯州还朝以后,苻明韶借机将宫里不少暗桩拔了,周太后已经是第二次被借病软禁。回京以后宋虔之数次进宫,已经发现太后宫里生面孔越来越多,唯独蒋梦还在。
想到蒋梦,宋虔之心中闪过另一个人。若说内宫最得脸的两名宦官,首推孙秀,其次才是蒋梦。林疏桐那事查到后来,已经很明白了,蒋梦的干儿子许州,给林疏桐的花草茶有问题。能跟太后扯上点关系,却还没来得及发酵,黑狄人就攻了进来。
苻明韶是吓着了,连忙求周太后和李相出来坐镇,局势将稳未稳,这乱局之中,正是千载难逢的换血的好时机。
旁的宋虔之都能理解,唯独不明白的是,谁给了苻明韶勇气把白古游拉下水。
李峰祥叹了一口气,小心道:“你大哥叫什么名字?”
宋虔之正想到关键处,险些就要脱口而出“关你屁事”四个字,他神色突然一僵,盯向李峰祥。
李峰祥向后缩了缩,被宋虔之的眼神吓到,避开他的目光。
一股荒谬在宋虔之胸中散开,他冷声问:“卢氏的儿子,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是谁给了你勇气!
苻明韶:梁……啊,光良。
☆、剧变(拾陆)
浓重黏腻的香气在宫殿里蔓延,此起彼伏的口申口今声让人知道天子的寝宫里正在发生什么。
盛装打扮的女人攥紧手帕,嘴唇抿得发白,她肤色黧黑而粗糙,浓眉与刘赟如出一辙,透出武人的英气。她向着寝殿走了两步,突然停顿,转身干脆利落地走下台阶。
宫婢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半晌,寝殿门开,孙秀带着上次颇得圣意的小太监入内。
迎面而来一名女子,衣着暴露,周身裹着一层红纱,愈发衬得皮肤白腻,近来秦明雪很是受宠,惹得后宫众女又妒又恨。
“孙公公来,你退下。”秦明雪亲手捞出帕子来拧。
苻明韶起身时一阵头晕眼花,孙秀打开一扇窗,让殿内滞闷的膻气散出。
“刚才谁来了?”苻明韶任由秦明雪用湿布擦他的脸。
帕子滑到脖颈,苻明韶一把按住秦明雪的手,指腹暧昧不清地在她手背上摩挲。
秦明雪眉间轻轻一蹙,很快恢复如常,由着苻明韶将她抱在身前,牙齿贴着她光圆玉润的肩膀蹭。
“刘将军的女儿来过了。”
苻明韶闻言,没说什么,只是懒倦地展开双臂,秦明雪便跪着换了个方向,过去为他穿衣。
收拾妥当之后,秦明雪才穿着一身没有品级的宫装离开皇帝的寝殿。
苻明韶一条腿悬在榻外,发了一会儿呆,午时将至,他已经两天不朝。恍惚之中,苻明韶忆起,自己从登基以来,改荣宗时候的五日一朝为三日一朝,两年前开始几乎日日上朝。一天里要是能完整睡上两个时辰,便觉是无上欢愉。
从夯州回来之后,他三天两头不上朝,以李晔元为首的一班大臣,不仅无人上书谏言,反而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朝就当没有他这个皇帝。宰相府照样把处理好的奏疏向宫里送,没有皇帝坐堂,六部照样运转。
苻明韶懒懒招了招手,孙秀叫人进来,伺候他漱口,低声问天子在哪儿用早膳。
喝了第一口清爽嫩绿的芥菜粥,苻明韶把筷子伸向一小碟芝麻薄脆。
“她说什么没有?”
孙秀几乎立刻反应过来,苻明韶这是在问刘赟的长女。
“没有。”
苻明韶冷笑道:“今晚传这父女二人陪朕用膳。”
早膳用完,苻明韶边擦手边问孙秀,宋虔之那面如何。
孙秀低着头,淡道:“宋虔之同李峰祥聊了两次,他已探知禁军要让李峰祥认的罪,也已知晓安定侯当年的所作所为。不过——”孙秀飞快看了一眼苻明韶。
苻明韶将帕子往盆里一丢,抬眼看他。
“据李峰祥所说,安定侯的长子,并非安定侯亲生,而是李峰祥与卢氏所生。”
苻明韶眉头一皱。
“胡说八道。”
孙秀即刻噤声。他看见苻明韶在室内来回走了两趟,挥一挥手,孙秀便知道,是他退下的时候了。
·
接近傍晚,宋虔之从一场接一场的混乱睡眠中醒来,坐直身,看见李峰祥在隔壁牢房坐着,头低垂,乱发垂挂胸前,定定地看着地。
他应该是在地上写了什么。宋虔之打了个哈欠,注意力不太集中地想,应该是在想卢氏。
宋虔之刚想同李峰祥说话,牢门被人打开,锁链拖过门锁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仿佛直击在心房上。
李峰祥瘦得脱形的双肩耸动了一下。
进来的羽林卫在沉默里开牢门,将李峰祥提了出去。李峰祥被人提起来时,双脚软哒哒拖在地上,踉跄走出几步,才能勉强站稳,他的身体极度虚弱,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宋虔之。
直至门重新被锁上,李峰祥那个绝望的眼神还留在宋虔之的心里,他一闭眼,那双枯萎又坚韧的眼睛就浮现上来。
宋虔之闭着眼睛靠在墙上,手不由自主攥紧了。
周而复始的睡眠和清醒轮换,他设想过种种可能,被胡思乱想折磨得疲累不堪。
突然,开门声又传来。
宋虔之抬起头,望见阴影里走来一名羽林卫,正要当做没看见重新闭眼,浑身一时僵硬起来,宋虔之无法控制地微微张开了嘴,瞳孔紧缩,心跳到了嗓子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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