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已失去众人的信任,百医手干脆迈步来到床前,想抓起孩子再次检验,以此来证明自己先前的判断才是正确的。
“请阁下高抬贵手。”
手正到孩子衣襟一寸处时,倏然被人截下。握在他手腕上的手满是结痂掉落后的伤痕,有的刀疤甚至从手背延伸到了小臂。而如此貌似“破旧”不堪的手,力道居然大得惊人。百医手甚至听见自己手骨错位的声响。
此人来历恐怕真不简单。
“哼,好,我不验,但你必须给吾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有何难?”
唐见缓缓站起,拍了拍衣服上不小心沾染的灰尘,“只因我并非医者,而是一介捉妖术士罢了。”
“何以见得是妖?依我看,此子只是得了普通藓症。”
“非也,”唐见摇了摇头,随即问:“百医手可曾听过‘千面妖’?”
百医手愣了愣:“吾行迹江湖多年,未曾听闻。”
唐见笑道:“医者未有耳闻也不奇怪,因为此妖在百年前便已灭绝踪迹,遂鲜少有人知其来历。而‘千面妖’名唤‘千面’,就是因它能化作世间任何它见过、记得的模样。只要让它找到心仪的宿主,就能发挥此效。宿主的修为越深厚,它的力量也就越大,化形亦愈发栩栩如生,仿若本尊。不过放心,它本身并无太大杀伤之力,只是幼子体弱,禁不住它的吸食。”
李老爷听得啧啧称奇,但对唐见的话有所疑问,“原来我家小儿竟是被这千面妖附了身。可大人说这妖乃百年前之物,为何如今会再次出现?”
“万物生生不息也。”
“哦?既然是一百年前的东西,那你岂不是活了一百余岁?牛皮可不是这样吹的。”百医手冷不防地一句嘲讽,却让唐见斗笠下的神情忽然僵住。见他不语,百医手便以为是自己说中了,放声大笑,“哈哈哈,你们看!这就是骗子,还请李老爷告知官差把他给抓……”
话还没说完,不知何时唐见竟早就走到门边了,完全把他当作空气置之不理。而后面的一众村民也懒得理自己,径直跟在唐见屁股后边殷勤挽留,气得百医手原地跺脚怒骂。
“你们不用送我,此行我也只为收服此妖,谈不上义举。”
唐见受之有愧,本来他的初衷也不是救人,自然不能接受村民的酬劳。而在村民看来,唐见的推脱更显得他的慷慨大度、仁慈悲悯、心怀天下,顿时,心中的高大形象更加宏伟了,就差唐见周身冒出万丈金光。
“大人这是哪儿的话,您能来咱们笸箩村对我们而言已是荣耀至极。如今来大封的天师越来越少,能有您的帮助,想必今后我们大封会越来越好。”
李老爷子的话引起了唐见的注意。他询问:“为何越来越少?”如果自己没记错,那时他在的大封可谓鼎盛时期,每年来投靠自荐的天师足有百人。在屴洲,大封国的人力财力当属所有国家中最好的,怎会人才萧条至无人可用的地步?
而即使如此,这些百姓的脸上似乎也未见到悲伤的情绪,更多的竟是满足与敬仰。
“自从柳天师监国一来,大封风调雨顺、国运昌隆,前阵子还协助三皇子平定边境战乱。任何人的功绩都比不过他,自然没有人再去挑战。不像以前还有另外一个天师,与柳天师平起平坐……”
“哎哟,你提那叛国贼子作甚?眼前这位可比那个叫唐见的好多了!”
“就是就是,提那晦气东西干什么。”
“欸,说了这么久,还没问天师您尊姓大名?”
“……”
面对如此尴尬的一幕,唐见本来还在想该怎么掐一个假名字蒙混过关时,心口却蓦地一痛,连带着双眼也跟着模糊起来。他伸手覆住双眼,想缓解突如其来的痛楚。村民们见他似是疼痛难忍,连忙上前关心询问,也忘了名字的事儿。
“不碍事,旧疾复发而已,不碍事的。”唐见勉强忍住了痛楚,还好心绪平复后,这尖锐的痛也缓解了许多。“那位柳天师,现在可好?”
.
唐见加紧脚步,终于赶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间破旧的土地庙。自从从棺材里爬出来后,眼睛也不大好使了,到了晚上就如同熊瞎子,只有离得近些才能勉强看清在他身旁的是人还是鬼。
这间庙子连门扉也不知何时被风吹走,里面的供台也破破烂烂,盘子中用以祭祀土地公的馒头水果早已不知去向。风一吹,掀起一堆破烂。
“就在此地将就过一晚吧。”
唐见找了块干净地儿,扯了块破布垫在身下,一张“床”就做好了。刚一坐下,锦囊里的千面妖开始不安分地扭动起来,仿佛在抗议唐见把它压在屁股下面的恶劣行径。于是,唐见便将它拿起来,对着锦囊念道:“等我办完这件事,我就放你离去。”
听到唐见的话后,千面妖渐渐安静下来。唐见轻轻拍了拍锦囊,满意地将它放回腰间,然后将系锦囊的带子收短了些。
这一路来,他听闻不少大封近五年来的变化,最多的就是有关自己与那位久久未见的师弟——柳铭雪。
“唉。”寂静的庙宇中响起一声嗟叹,是迷茫亦是无奈。他从村民口中得知,柳铭雪似乎恨极了他。在他死后,硬是派兵搜寻了整个天脊岭断崖,在没找到他的尸身之后,一怒之下关押了所有跟随他的属下。近两年更甚,前不久还颁布一条法令,不许任何人在大封提起他的名字。
唐见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师弟,竟恨他至此。难道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之情也再无分毫了?
想到这儿,心中更是郁结难消。
“哎。”
喉间正打算再来一声叹气时,他的身后居然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
☆、遇故人
“何人在此?”
虽然修为失了一半,五感也没从前灵敏,不过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使唐见在短短时间内,就做好了御敌状态。
“这是我家,你又是谁?小心我告官府说你私闯民宅!”
“……”
听声音倒像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但他的话让唐见感到又生气又好笑,还有一点熟悉。以前有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忠心下属,说话也是这个样子。不过此时此刻,他却不想遇见自己的旧属。不仅仅是因为不想再牵连任何无辜的人,更因过去之事无论自己如何解释,也终究是亏欠。当下唯一的办法,只能让他独自一人前行。
哎,想那么多作甚?他总不会那么倒霉在这时候遇上吧?
夜已深,唐见看不清对方的模样,索性站在原地用耳朵辨识他的方位。“我只是一介旅人,想借住一晚此地。”
说完,本还静静等待这位小兄弟回话,面前忽然拂了阵风。
“糟了!”
待唐见反应过来迅速后退时,头上的斗笠早已应声掉落。面前响起阵阵吸气声,唐见仿佛觉得这位小兄弟端着碗在他跟前吸面条。
“唐、唐见?主子?果然是你,你……终于回来了!”
腰间猛地一紧,一个不知名物体用力“黏”在了他的腰上。唐见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听到这熟悉的称呼心里也慌了,只得伸手对着腰间的东西一通乱摸,通过双手传来的毛茸茸触感,唐见心中更是疑惑不已。
“奇怪,我什么时候收了只猴子做徒弟?”
“……”
“你才是猴子!你全家都是猴子!!”
那团“毛茸茸”愤怒地松开唐见,接着庙宇里的蜡烛被点燃,唐见这才看清来者何人。
“孟平?”
眼前的少年在同龄人中个子偏小巧,但看骨骼却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他身上穿着破旧的乞丐服,打着块块补丁,瞧着倒是干净齐整。只是乱蓬蓬的头发像是在脑袋上搭了个鸡窝,只留下一双贼精的大眼睛,黑色的瞳仁盯着唐见一动不动,就差没在他身上凿出窟窿。
唐见在他很小的时候便收养在身边教导,也算是他的半个师父。
孟平:“我就知道那个人一定是你。”
他?
“难道你从笸箩村就一直跟随我到此处?”
“没错。我不相信你死了,这些年就一直四处寻你。那柳贼人也在找你,为了避开他的兵马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说起自己的英勇事迹,孟平骄傲地挺了挺胸脯。
唐见叹口气回到自己的“床”上,认命地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对孟平道:“来吧,同我说说我不在的这几年,你们过得如何。”
孟平乖巧地来到自己身边,掰着手指数了起来,“我还好,一直乞讨着过活也长得白白胖胖。其他人该关押的关押,该流放的流放,只有我和白酌逃了出来。”白酌是他的一名得力部下,为人刚正不阿,武功超群。他能逃出来唐见并不意外,只是……
“还有呢?”他还有另一位心腹,名唤白肃,亦是白酌亲弟。此人善文,当时与白酌并称为大封的“文武双星”。不过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柳铭雪似乎一直都不待见他。
唐见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见孟平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眼神中尽是悲伤,“主子,你死后大封只尊柳铭雪为唯一的帝天师。如今老国主的身体愈发虚弱,现在朝堂大半实权几乎都握在他的手里,就连德高望重的大皇子也不敢在他跟前说一个不字。更何况随便杀掉一名罪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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