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斋从未盈利过,搭掉的银子够建不知多少书斋了。老爷如此品行,我就想问问,又怎会差那几匹布钱?要是真差的话,建书斋干什么,书斋一天所赔银钱,什么绸缎买不得!”
几十个读书人被煽动,仔细一想,可不,要是差几个农户的布钱,不如干脆关了书斋,这书斋一日赔了多少匹布还不定呢!
“周夫郎,周老爷高义我等都知道,这段日子因周老爷的缘故又懂得很多道理,周老爷虽不是夫子,却叫我等懂了许多知识,传授知识的向来是夫子,但周老爷不是夫子,那便是有恩我等。即是有恩,我等读书人便不会胆小怕事坐视不理。周夫郎且说,需要我等帮忙些什么,我等义不容辞。”说话的正是程平,他家穷,许多富裕的同窗不愿意来周誉书斋,他们没来过,就以为周誉书斋和别的书斋一般吵闹。又看见程平手上捧的书不可多得,就出银子买下他的誊写本。这还让程平一度很不好意思,甚至专门和墨侍说过要把誊写赚的钱给周誉书斋,墨侍却不要,笑着说这就是周老爷本意,传播知识。程平这么做是帮了他家老爷,怎还会要钱。程平通过这事彻底相信周景是真为了传播知识,心里对周景再无一丝轻视。把对方看成真正的高风亮节之士。
其实这个程平竟是今科状元郎提起的那个表弟。
有些事有些人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无意中的善举往往可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不是无巧不成书,而是生活就是这样环环相扣,所以后世才会有蝴蝶震翅的说法。
沈墨弓身给对面的十几个读书人行礼,那几位读书人连忙还礼。
“我不敢玷污朝廷未来的贤能,所以不求别的,只求各位随我去衙门,请县太爷公开审理此案,叫天下人听得明白看得明白,也请各位帮我听听那几个冤枉我家老爷的坏人说话时可曾有漏洞,就我家老爷一命。”沈墨这么做就是怕闭衙审讯县太爷会做手脚,众目睽睽悠悠之口下,他总要忌惮。
程平等人一听,并不过分,相反十分合理,人命案子公开审理一向是惯常,反而不公开,不许百姓旁听才有异。去了,听出坏人骗人的漏洞提出异议,就是不是对他们有恩的周老爷,别人他们也会这么做。
“周夫郎,就这两个简单的要求,我等绝对能做到。”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向衙门,在门口和周誉请来的私塾里几个有功名的夫子和大多同窗汇合,共同要求公开审案。沈墨一眼就注意到掺杂在人群中那个气度不凡,一身贵气的男人。他脑海中一下就想到周景和他说的那个奇怪的却很喜欢周誉的贵人。周誉忧心周景,无心分神,没注意到男人,沈墨也没特意问,只不动声色看他一眼,之后便当什么也不知道。
“多少,十几名学子!”县太爷脑袋都大了,气得恨不得把朱建业一刀宰了,这窟窿给他捅的。这些读书人还没进过官场,没被官场上的坏风气侵染过,此时最天真,黑即是黑,白即是白,而且聪明机敏,可比那些不识字的百姓难糊弄多了。行错一步,给挑出来,就没完没了。读书人本身没什么了不起,难在他们身后的夫子和亲人。这些读书人家里长辈,非常有可能是秀才进士,他们才是最难搞得。
“那个周景不就是个商贾吗,怎么会来这么多读书人为他请命?”
师爷凝重道:“大人,据我所知,非读书人自发的,而是周夫郎组织的!”
“周景那个夫郎,一个双儿夫郎?一个双儿竟然能请动自视甚高的读书人,这个双儿什么来头?”
“就是王家村的一个普通双儿?”
“农户养出来的!”县太爷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把茶杯盖震飞出去,“百个农户养不出这么一个如此顶事的双儿,就出这么一个就给朱建业那个猪脑子撞上了,他真是会挑!”
“大人,现下怎么办?”
“怎么办,能怎么办,这要求合情合理,我要是拒绝了,如何堵住悠悠之口!读书人里的名声怎么毁得!”县太爷问道:“那几个农户可来了,看着可有异常?”
“没看出异常,家人也跟着过来了。”
“但愿朱建业没有猪脑子到底,实在不行,为了我的仕途也只能舍了他了。”
县太爷来衙门放百姓旁听,这才发现不仅来了许多读书人,还有德仁私塾里的几位有功名在身,桃李遍地的夫子。还有几个穷得不行成天嘴巴刻薄,搞事情的秀才。这些人,想想就头疼,要是给他们抓住了小脚,这张嘴私下里不定把他抹黑成什么样,一成能给说成十成。
惊堂木一拍,不知道堂下人什么感觉,他自己是心里先慌了。
“堂下周景,今日本县令再问你一次,可曾招供?”
周景跪着回话道:“小人冤枉,请大人明察。”
被带上来的时候,周景就发现今日是公开审理,他在人群中更是看到了沈墨,虽然没有眼神对视,但他知道能公开审理一定是沈墨的功劳。他的沈墨从来不是温室里的玫瑰花,只扎爱他的人。他的沈墨即爱人又是战友,可以并肩作战,可以放心把背后交给他,只要不死,就会彼此相依。
县太爷又例行公事问了赵升,赵升更不可能承认。
之后为了以示公正县太爷把事情重复一遍,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然后才似公允道:“人证物证具在,由不得你主仆二人不承认,如此就少不得皮肉之苦,给我打……”
“大人且慢。”人群中慢慢踱出一人,满身贵气,气度逼人。明明口中叫着大人,那个气度却像反过来了似得。“在下乃周夫郎新请的讼师,为周景做辩护。”
出来的正是冯万展,他虽做过钦差,可惜微服私访,县太爷根本没那个荣幸见他,所以是不识的。但即便不识,也一眼看出这人身份地位不凡。
县太爷自己都没发现,甚至没注意他的称谓,他的语气不自觉矮了三分。
“你是……”
“皇朝四十五年状元,有功名在身,见官不跪,想来做个小小的讼师还可吧。”
还可,简直太可了。县太爷才什么身份,状元郎,可是第一甲第一名皇帝钦点的,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县太爷已经猜出他身份一定了不得,到底多了不得他有点不敢深想。
被对方在气势上压得慌张,甚至忘记问对方姓名了。
只道:“可以,当然可以。”
冯万展点点头,“大人,既有物证,可否给在下看看物证。”
“允。”
冯万展夫人家里就是做生意的,第一眼就发现了那个商徽。
“敢问大人这个商徽可是柳镇的,还是南方什么大行商的?”
县太爷只能装作不认识,可他不认识,冯万展就拿给现场的众人看。
“是朱家,朱建业布庄的!”
“朱建业,本镇的?”
“正是,也是个做布料生意的。”
“大人,如此,在下便有几个问题要问了。第一,这绸缎既然是本镇朱家的,怎么会在这几个农户人家手里?第二,要说买的,银子哪里来的,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了吗?如此以在下看,应该把那朱建业同样叫来问问!”
县太爷额头上的汗珠顿时豆大,噼里啪啦地滚下来。地上那几个农户都吓得哆哆嗦嗦。
朱建业的身后就是县太爷,得罪了县太爷他们谁也别想好。可不招,看了眼站在人群中的那个双儿,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凉了,那是一个比朱建业还可怕的修罗,他们毫不怀疑,周景今日真有个三长两短,沈墨会把他们全家宰杀了一干二净。他们终究只是普通人,县太爷护得了他们一时,绝不可能护一世。再者凭周家那个心狠手辣地双儿,要是就要杀他们,他们府上那么多会功夫的护院,还不得跟宰鸡崽子似得,等县太爷赶来,尸首都凉了。
跪在地上的死者婆娘不禁想,早知周家是这么个龙潭虎穴,当初他当家的根本不会往进闯,如今人也没了,答应的钱拿不到不说,死了名声还要遗臭万年,也不知道地下的当家的会不会后悔!
女人看了站在周家那个管事身旁的儿子一眼,为了她当家的最后那一点香火不断,她只能牺牲她的死鬼当家的。
“大人,事到如今,民妇不敢隐瞒。当初当家的突然就拿回了几匹绸缎,民妇奇怪,问起当家的,当家的言辞闪烁说不出所以然来,民妇当时就觉得奇怪,后来就听说人死了,当时伤心过度,没想到这茬,如今突然想起,不敢隐瞒,请大人明察。”
县太爷马上大义凛然的呵斥女人几句,又对其他农户道:“现下王宏已死,你们两个且说这绸缎怎么来得?”
那两个人也想好了,他们讹人不成,最多判个两年,可得罪周家或者朱家,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如此一对比,都知道该怎么选择,立刻跪拜道:“大人饶命,小人等一时糊涂,偷了朱老爷的布料去周府卖,看那赵掌柜和善,起了贪念,想讹他一把,就拿个土布充丝绸卖给他家,赵掌柜不允,王宏就自己撞死了。死前王宏曾说过,他没本事养不起家,不想家里饿死,就只能讹人。我等也是可怜他,他死了,家里这帮子老老小小可怎么办,这才出此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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