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不过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父亲。两世为人，第一次切身看到父亲的脸庞，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和自己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液的人的存在，都让他在面临这份血脉的时候显得尤为不习惯。这份不习惯中，有兴奋和激动，也有淡淡的愤懑与不满。
三个月里，他无数次询问鬼煞，父亲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可鬼煞除了“被自己最信任的弟弟陷害”这一句话，其他的便什么也不肯再说，只道等他父亲醒来后会亲自告诉他。
而这，也是他情绪低落的根本。
“唉……”又是一声轻叹，他刚想转身回到冰洞之内，外面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听那脚步声，竟像是冲着这边过来的！
凡华皱了皱眉，赶紧躲到了墙角的石狮之后，屛住了呼吸。
究竟是什么人，会来到这个破败的地方呢？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当来人的脸庞出现在凡华眼前的时候，凡华皱起了眉——怎么是他？
盛业坤并没有发现这个庭落里还有其他人的存在，只是看着大门前那块早已被尘埃沾满的牌匾，暗自攥紧了拳头。
“皇兄，你走了之后，这里就不再是以前那个尘心宫了。”盛业坤自言自语道，“还记得以前我发高烧，整个太医院都被我闹得鸡犬不宁，最后还是你三更半夜跑了过来，把我领到了这里，一边给我弹着琴，一边又要时不时地给我擦汗，结果我睡得昏天暗地，你却彻宵未眠。呵呵，你说你，不过就比我大这么几个月，为什么却老是给我和母妃一样的感觉呢？”
凡华抿了抿唇，不太明白盛业坤说的这番话。盛业坤出生那天，他的亲生母妃便因为难产而死，所以皇上便让自己的宠妃秦贵妃抚养，只是盛业坤安分不下来，总是到处惹祸，所以让秦贵妃很是厌烦，自然抚养起来便没有像对自己亲生儿子般尽心尽力，也因此每每他受了委屈，总会跑过来尘心宫，让自己弹琴给他听，还得给他做桂花酿和桂花糕，才得以平复下来。
“如今你在岳擎府里，也好，如今北琅再次来袭，不久之后岳擎便会被指派去边境驻守，然后便再也不会回来了，你便不用再被他牵连其中，至于宫里……”
盛业坤转向了入口的大道，轻笑道：“我很快便能收拾好的，到时候，这天下便是我的了。而你，也不会再离开我了。”
凡华的瞳孔骤然放大，他到底想做什么？
盛业坤不觉他的存在，在说完那些话后，转身便走出了庭落。凡华从石狮后面走了出来，满脸不解。
这满脑子的疑惑在他走回到地下的冰洞的时候依旧萦绕在他脑里，鬼煞见他心事重重的模样，便问道：“小娃娃，怎么了，回来之后就这一副心不在焉的，发生什么事了？”
凡华想了想，把刚才听到的话告诉了鬼煞，鬼煞听完后双眼一眯，喃喃道：“这小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比他爹还狠。”
“前辈？”凡华不解地看向鬼煞。
鬼煞沉思了一会儿，道：“看来，他们是想要除掉秦氏一族了……”
“什么？！”凡华惊诧道。
“秦氏一族除了两个大将军，又有一个位高权重、深受皇上宠爱的秦贵妃，早已是蠢蠢欲动了，看来那昏君也不是完全的昏庸无能啊……”
凡华拧眉：“您是说秦贵妃他们要造反？”
“对啊，”鬼煞慢悠悠地踱着步，“但就我所知，早在秦贵妃之前，那昏君还没坐上皇位的时候，是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子的，只是不知为何，在他当了皇上之后，那女子便没有了踪迹，秦贵妃便是那时候被秦国公送进了宫来，成了他的妃子，当时可是风头无两啊……”
凡华听罢，却还是一头雾水：“那除掉秦氏和除掉岳王，两者有何联系，为什么要同时除掉他们？”
鬼煞看了他一眼，道：“伴君如伴虎，臣子再怎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依旧是听从圣意办事的，当出现了威胁自己地位的臣子的时候，当上位者又岂能坐视雏鹰成长为老鹰？”
说到这里，鬼煞似是想起了什么，一副恍然的模样：“照你这么说，看来那昏君早就开始动手了。”
凡华满头雾水地看着他。
“还记得你那害人的妹妹不，她可不是性子变了，而是被人下了蛊，才变成那副人不人鬼不的模样的！”
“下蛊？”凡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鬼煞点了点头，“想来她应该是在宫里的时候便被那昏君或是他那儿子给下了蛊，变得凶残无比，只听从他们的命令，一来是想让她时刻盯着姓岳那小子的一举一动，二来也是让他断绝后代，无人继承他的王位。不过如此看来，那北琅的再度来袭似乎让他们改变了注意，他们想让姓岳的小子死在边境之地，然后在大都解决秦氏的事情，可能是怕双方联手起来吧。”
“那么说，岳擎岂不是有危险了？”凡华喃喃道。
“你说什么？”
凡华赶忙抽回心思，直摆手道：“没什么，我是说，到时候我们怎么好？”
“怎么办？等你爹醒来，我们就离开皇宫，找一个远离纷扰的地方安置下来。”
“可是爹要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呢？”凡华愁思道。
鬼煞叹了一口气：“看天机吧，应该不会太久了。”
凡华抿了抿唇，看了一眼安详躺着的人，又看了一眼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爹身上的人，道：“那就好，那我先出去了，等会儿晚膳的时候我再来。”
“嗯，去吧。”
凡华转身离开，而一直看着依旧沉睡的人的鬼煞却突然抬起了头，看了一眼凡华离去的背影，然后低头，脸上露出少有的温情笑脸：“天行，你的儿子，倒是像极你了……”
说罢，他在对方唇上吻了一下，手肘撑在下颔，闭目歇息。
第67章 第六十四章
在漫无边际的沙漠上，岳擎披肩穿甲，右手的长鞭一次次地抽打在马身上，左手则是拿着他的大铜锤不断地横扫周围的敌人。披坚执锐的追兵一波又一波地倒下，却又一波接着一波地迎上来，很快岳擎身上便满是大大小小的伤口，血流如注，身边的追兵已然把他围在了中间。
那些人狞笑着拉开手中的弓，数不清的箭矢向岳擎射去。
“岳擎！”凡华大喊出声，却是发现原本应是辽阔的沙漠回音却是异常得大。
他喘着粗气，眼前的视线渐渐清晰，他才发现，原来自己还在地底下，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他做的一场梦。只是，这梦过于真实，真实到凡华可以清楚地记得无数道血流犹如小蛇般在岳擎流淌而下，真实到他可以看着岳擎脸色的色泽由生机勃勃到了无生机。
“呼呼……”他喘着气，伸手把额间的汗给抹去，原本微凉的房间，如今却显得特别得闷热。
拿起了胸前的吊坠，那古朴无奇的沉香木此时此刻却没有了以往的温度，这一种感觉让他颇为不舒服。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当对方在身边的时候总是万般嫌弃，甚至排斥，当对方不在身边的时候却又时常想起对方，甚至于在梦里都要来叨扰。
叹了一口气，凡华躺了回去。
算了，看在那人救回连衣的份上，他就帮一把吧，凡华突然发现让自己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在面前死去，他实在做不到，更不想做。
那么，趁着圣旨还没下达，他先赶回紫阳，让岳擎做好预防的准备吧。父亲的苏醒依旧是个未知数，若是等到岳擎进宫都没有醒来，那时候再想提醒岳擎也来不及了。
可是，这都十一月份了，为什么他的肚子还一点动静都没有的？按理说自从知道他肚子里有个小怪物已经有五个月的时间了，可是他的肚子完全没有要变大的感觉，莫非当初诊错了？这不对啊，虽然他不通这方面的医术，但是也有其他颇有威望的大夫看过，基本都是下的这个定论。
皱眉按了按和以往一样平坦的腹部，凡华狠了狠心。不管了，先救人再说。
如此想着，第二天天一亮，凡华便跑去了冰洞，和鬼煞道明了自己的想法。当然，凡华自是不会指名道姓地点出来是谁，只是说自己的朋友有危险，要去帮一下忙。鬼煞听罢，眯了眯眼，嘴角带起一个弧度：“朋友？看不出来你还挺仗义的。”
凡华向他吐了吐舌头，道：“那就麻烦前辈好好看着父亲了，如果父亲醒了，一定要派人告诉我。”
鬼煞挥了挥手：“行了，走吧，别在这碍我的眼了。”
凡华歉意地看了父亲一眼，走出了冰洞，回到房间收拾行李。看了看时辰，还算早，凡华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行出发，毕竟圣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达，早一天回到王府便能少一分危险。
然而在准备潜出宫门的时候，一个人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皇兄，这朗朗乾坤的，干嘛要这样鬼鬼祟祟地出入宫门？”盛业坤轻摇折扇，轻笑道。
凡华看着他，“你跟踪我很多次了。”
盛业坤噙着笑，道：“你看，你说的是肯定的语气，只是时间已经太迟了。皇兄，其实你的敏锐度和洞察力都很高，只是常常都要慢半拍，以至面对困境时都毫无准备，这便是你的致命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