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将他的脑袋在地上狠狠撞了几下,算行礼,随后扯着他头发强迫他抬头。
“真难看啊。”萧羽凤微微蹙眉,一脸嫌弃。
听风半边脸颊血肉模糊,一根铁钉贯穿右脸,而让人恶心的是,他右脸的面皮被人剥下,露出鲜红血肉和森然白骨。
萧祁凌皱起眉。
“回禀主人,此人并非暗卫听风,他杀害听风,并易容成听风模样,潜藏在惊鸿阁多年,如今听风的面皮与他的面皮几乎融为一体,真假难辨。”一暗卫禀告。
“这么精巧的易容功夫,江湖里可有哪门哪派可做到?”萧祁凌问廿三。
高手易容,短时间蒙蔽人容易,多年伪装成一人,且能保持□□不符,甚至与自己面皮融为一起的,并不多。
廿三屈膝跪地,恭声道:“虚中有实,无物无我,一生万相,唯有虚无派可做到。虚无派因屡次伪装武林豪侠作恶牟利,早在十八年前被灭满门。”
假听风听到“虚无派”,身子剧烈颤抖,咳嗽起来。
萧羽凤了然,这人倒是个硬汉子,被凌虐至此,还能守口如瓶,如此忠心,他是欣赏的,于是他对假听风展颜一笑,问:“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善若水心中一冷,颇怜悯望了望假听风。
假听风勉力睁眼,冷冷望着萧羽凤,他喉头艰难蠕动,嘶哑着吐出二字:“弦时。”
萧羽凤颔首:“你若肯说出私通之人,我便放了你;若不肯,我亦会厚葬你。”
弦时嘴角一哂,颇嘲讽,他坦然闭上了眼。
少爷,我永远……永远也不会……背叛您。
死也不会。
萧羽凤接过一旁侍从端着的茶,轻啜一口,随口吩咐:“善若水。”
“是。”善若水走出,他面色漠然走到听风身边,抬掌,掌间内劲雄浑。
萧羽凤再品一口茶,茶香清冽绕齿,他道:“等一下。”
善若水放下手,温驯侍立一旁等吩咐。
“你以为你可以保护你的主子麽?”萧羽凤嗤笑,“你房中搜出书信与信鸽,你虽藏得隐秘,埋地三尺,可这是惊鸿阁,挖掘讯息,是惊鸿阁最擅长的。”
弦时猛然睁开眼,恶狠狠盯着萧羽凤,仿佛面前绝色少年是地狱恶鬼。
“你安心去死吧,因为你的主子,很快,也会下去陪你。”
弦时目眦欲裂,惊怒交加,他想要扑向萧羽凤,可还未动身,一道霸道掌力如雷电如山峦,自头顶猛然压下,弦时浑身一震,一道鲜血自碎裂的头骨溢出,他瞪得大大的眼,如此不甘,如此愤恨,的,死去。
庭院里,只余血雨腥风。
☆、虽九死而犹未悔
江北,萧家。
萧家自上次天剑山庄归来,盛名大打折扣,世人皆知萧家欺世盗名,假借龙骨扬名武林,江湖众人虽明面上不提此事,暗地里议论纷纷。
萧家四少爷萧冥,勾结千蛹蛊主,当众忤逆萧老爷之事,也是萧家污点。
武林众人被萧羽凤戏耍,哪里肯罢休,既然暂时动不了萧羽凤,便来声讨萧家与萧冥。
萧府,祠堂。
所有年轻弟子全部聚集祠堂观刑。
一张春凳之上,萧冥被绑得结结实实,面若金纸。怒气冲冲的萧老爷手执红木杖狠狠责罚四子臀腿,声响沉闷,他板子下得又重又急,萧冥臀腿皆是血渍,透过小衣渗出,亵裤被板子反复笞责,抽破几道口子,碎步与碎肉搅在一起,触目惊心。
萧老爷责打上百板子,每一下板子都是用尽全力,气喘吁吁,他将板子扔给一旁的侍卫,怒吼:“给我继续打这逆子!”
“老爷!”戴氏——萧冥生母——扑跪在地,抱住板子,泪流满面哀求,“冥儿知错了,老爷,不能再打了……冥儿已经不行了……”
萧老爷气怒之下一脚踹在妾室胸口,恨恨骂道:“你养的好儿子!这种逆子,不打死,我萧家还有没有祖宗家法!”
他与夏晴合谋,为名利而不分青红皂白逼杀羽凤,那时,他真的分不清何为对错,何为正邪。
他萧冥胸怀大志,希望努力光大萧家,希望声张天下正道。
可这一切,在名利和力量面前,是那么微不足道,那么可笑。
那他到底是谁?是萧家的奴才?是萧家的工具?是他爹一个可有可无的儿子?
他初次感到温暖幸福,是与萧羽凤在一起,羽凤在乎他,鼓舞他,陪伴他,信任他,羽凤欣赏他,相信他,不求回报的为他图谋。这些东西,萧家何曾给过他?萧老爷何曾给过他?
可是,他眼睁睁见天剑山庄群侠逼杀萧羽凤,那群恶人逼杀他最爱的人,他无能为力,他保护不了他爱的人。
还有什么能让他更痛苦和无力?
那日,在天剑山庄的树林之中,萧冥已经流干了自己所有的血泪。
他曾经寄望于萧家,渴望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而天剑山庄一行,他彻底看清楚,小老爷重嫡轻庶,为名利不惜父子相残,他渴望的东西,可笑之极。
他方觉察一丝温暖,就被萧老爷打得粉碎。
萧冥死死咬住唇,默哀大于心死,他只觉耳边嘈杂。
羽凤被人救走,如今应该无大碍吧,那就好。
戴氏扑在萧冥身上,哭道:“老爷若要打,就打贱妾吧……贱妾只有冥儿一个儿子啊……”
大夫人痛失长子,心如刀绞,如今听戴氏如此言语,在几个婆子搀扶下走出,指着戴氏的鼻子大骂:“你生的孽种,吃里扒外,还帮着萧羽凤那小畜生!害死了坤儿!是你们母子害死坤儿的!”
她哀声大哭起来,萧老爷珍重发妻,登时火冒三丈,一把拉扯戴氏扔在地上,对侍卫大吼:“还不动手!”
围观弟子们无不心惊。他们不知发生何事,但见萧冥要死于杖下,心里百感交集。
每个年轻人都知道,萧冥是多么优秀,他们中间有一部分把萧冥当信仰,笃定跟着萧冥能混出名堂,如今情景,有几个年幼的早已躲在后头哭泣,不敢发出声响。
院中众人,只余杖责声声,和戴氏杜鹃啼血的哀鸣。
萧冥咬牙不让自己叫出声,他神色恍惚,剧痛阵阵袭来,他脑子一片空白,身后疼痛渐渐麻痹,他努力睁开眼,似又睁不开,他能感到身后什么东西狠狠拍在骨头上,钝钝的。
他似乎听见乌鸦在盘旋,眼前喉头都是血色。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桶水泼得清醒些,有人扯住他头发,头皮撕裂之痛让他微微睁眼,他看到了萧老爷古板愤怒的面孔。
“逆子!你可知错?!可还敢背叛萧家!”
萧冥张了张嘴,他努力想发声,可什么也说不出口,声带似撕裂,又干又痒,血气呛得他咳嗽不已,他艰难蠕动嘴唇,扬起哂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
“我……我爱他!虽九死而犹未悔!”
他濒死之际用全身力气吼出来,嗓音破碎得宛若厉鬼,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萧冥想,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爱就爱了,我愿为心悦之人赴汤蹈火,何错之有!何悔之有!
我即使是死,也是俯仰无愧于天地,无愧我心!
巨大的疼痛将他吞噬,他已不知身在何处,他昏死之际,脑子里倒是想起乱七八糟的杂音。
“这是回灵丹,可暂时镇痛,四哥服下一颗可好?”
“我管爹快不快,四哥少年英雄,诛杀鬼无情,为民除害,小弟佩服。”
“四哥你真好。”
“四哥只要变成强者,追求自我,定众人拥护。”
“四哥在吃醋麽?”
“你多心了,四哥,我怎会不信你呢。”
“我如今不太好,四哥志存高远,自是想建立一番功业——”
“吻你时,你要闭眼。”
“我要教四哥好多东西呢,你听不听我的话。”
“四哥总有一日,会青云直上。”
“你下次再这么唐突,我就打你屁股。”
羽凤在天剑山庄怕拖累他,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别过来,你是萧家人,我也不信你。”
——若有朝一日,我会害死你呢?
——虽九死而犹未悔。
羽凤,对不起,我无能保护你,可我兑现了我的诺言呢。
我爱你,死百次,死千次,万劫不复,永堕轮回,我也不会后悔。
萧冥阖上了眼。
戴氏的哭泣声响彻院子。
萧老爷恶狠狠看着萧冥,犹不解气,这逆子至死不肯屈服,让他的父权威严受损。他厉声命令:“萧冥咎由自取!萧家没这么忤逆的儿子!他没资格埋入萧家坟冢!来人,将萧冥尸体扔进龙渊乱葬!从此萧府,再无此人!”
他转向诸少年弟子冷冷训话:“这就是忤逆家门的后果!”
所有人深深低头,不敢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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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涯峰,惊鸿阁。
“啪——”萧羽凤狠狠一掌拍在桌上,立起身,冷冷盯着萧祁凌,一字一句问道,“你,说,什么?”
凤凰震怒。
善若水腿一软跪在地上,叩首在地,心惊胆战劝道:“主人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