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管弦的声乐以及女子的嬉笑声从紧闭的朱门内传了出来,似刀子般一下一下刮在王雍心上,他挺直了腰板跪在台阶上,一言不发。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终于,朱门缓缓打开来,侍者快步走下台阶搀扶起王雍道:“大人随吾前来,我王同意见大人了。”
王雍伸出枯树枝般的手擦了擦满脸的血,泪眼朦胧地点了点头,由侍者搀扶着走进寝宫。
倾王衣衫不整地仰躺在一张摇椅上,他一面喝酒,一面对王雍挥了挥手说:“爱卿不必多礼,请坐。”
“王上!陈、姬两国已经攻占我倾东面的郭城、汉城,现在正计划着向我倾中西部攻来,楚国陈兵我倾楚边境颇有要攻城之意,臣请我王下令紧急召回上将军景明率兵救国!”王雍跪下来抬高了声音道。
倾王仰头灌了一大口酒,他勾起唇角笑了笑道:“爱卿忠国爱国之心寡人已经明白了,寡人准你回去清点家产离开倾国,走吧,倾国早该被灭了。”
“王上!我倾还有上将军和绯安君凤清啊!”王雍涕泗横流,哭道。
“是啊,还有他们……”倾王喃喃,他突然踉踉跄跄站起来,发疯似地将桌上的菜肴尽数推到地上,他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明白寡人想给你什么?!倾国精兵尽数交与你,迟迟不召你回都,封你成为万户侯,难道寡人做的还不够明显吗?你为何不明白?!景明!你为何不明白寡人心之所想?!”
王雍惊惧抬头看着倾王。
衣衫不整的倾王发狂似的仰头大笑,他踉踉跄跄地走至窗前,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没办法说出任何话来,倾王脱力地靠在窗边,他看着碧蓝如洗的苍穹,眼角有泪滑落,喃喃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如何如何?”
思绪纷飞,光阴流转,泪眼朦胧中倾王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情形。
那时他十岁,景明十五岁。
“你是谁?”十岁的太子炎一脸高傲地看着面前身着玄黑鹰翼袍的少年问道。
“回太子,吾乃太子伴读,名唤景明。”沉默寡言的少年低头敛眉认真回答。
“你既为我伴读,那你将来可要好好辅佐我,为我大倾效忠。”太子炎抓着景明的手兴奋说道。
“诺。”景明抱拳行礼。
倾宫中交错的枝桠斑驳了光阴,当年的太子伴读成长为了诸侯畏惧的犀首景明,那人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沉默寡言、一声不吭地守护着大倾的国土,可是父王却从未真正相信过他。
“炎儿切记,我倾开疆扩土离不开景明,然不可给予其过大权利,惠文虽没多少治国之能,却能与景明的将权相抗衡,吾儿切记!”倾文王到死都在提防着景明。
太子炎笑了笑,他俯身在倾文王耳畔说道:“父王,我们赵氏亏欠景明太多太多,孩儿没什么本事,此生唯一想做的就是将这王位让给景明。”
倾文王涨红了脸,他睁大了眼睛,死死拽住太子炎,费力地喊着:“来人......”
来人干什么呢?
倾文王没能说完后续的话,便溘然长逝。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年轻的太子炎一手握着竹简一手背后,摇头晃脑地背诵着,年轻的景明便沉默着站在他身旁。
“哎,景明,你知我么?”太子炎转头看向景明问。
“景明为倾甘之如饴。”身着黑衣的景明抱拳行礼。
“唉......蠢材蠢材。”太子炎一脸失望地摇了摇头。
倾王仰头,将酒壶中的酒一饮而尽,随手将酒壶扔在地上,他苦笑几声道:“赵炎最后能为你做的就是不召你回都,我的将军啊,下一世莫要再投胎做将军了。”
太史王雍诚惶诚恐地看着满嘴胡言乱语的倾王,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退下吧,寡人乏了。”倾王朝他挥了挥手道。
“王上!”王雍还想再说些什么,倾王抬手打断,很快寝宫门口站着的侍卫便走了进来,将他架了出去。
倾国相府内,惠文阴沉着脸问道:“你说他将太史王雍撵出来,没有颁布任何诏令?”
“没有。倾王甚至似乎不是很清楚,疯疯癫癫地说些属下听不懂的话。”一个身着盔甲的人半跪在地上,正是倾王寝宫门前的其中一名侍卫。
“赵炎,你不下诏,就休怪老夫不念这些年的情意了!”惠文冷笑一声道。
“相国,你看这......”那名侍卫犹豫道。
“今夜子时我儿惠瑜会率军秘密包围倾王宫,以三声打更为信号,更声响起,你便打开城门,与我儿里应外合,活捉赵炎。此事要绝对机密,若是有一人走漏风声,老夫那你的脑袋祭军旗!”惠文低声道。
“诺!”侍卫抱拳行礼道。
“去吧。”惠文挥挥手道。
子夜,一轮明月朗照,不知哪棵树上栖息的黑鸦受到了惊吓,扑棱着翅膀,“呀呀”地叫喊着飞翔夜空。
倾王撕下自己贴身亵衣的一块布,咬破手指写道:“武安君亲启:汝为倾殚精竭虑,忠心不二,然倾亏欠汝太多,炎无以回报,今将我倾精兵交与你,命汝于河西自立为王,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必回都勤王。赵炎绝笔。”
白色的丝绢上,鲜血如彼岸花般一点点晕染开来,字字泣血,赵炎细细浏览了一遍后,唇边带着淡淡的微笑,他小心翼翼地将丝绢折好,递给面前眼角带泪的平阳公主笑道:“哭甚?快些带着这封书信去河西找武安君,再迟就来不及了。”
“哥哥!”平阳扑到倾王怀里,失声痛哭。
倾王温柔了目光,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我大倾对不住景明,是兄长不好,当初没把他绑到这王位上来。”说罢,推开平阳,神色严肃下来,他厉声道:“你还不走?!”
平阳咬了咬嘴唇,将信揣在怀里,再次深深地看了眼赵炎,转身跑了出去。
忽听得外面一阵刀剑碰撞的乒乓声,倾王眼神一凛,他站起身看向窗外,只见窗外火把闪动,嘶喊声此起彼伏,刀光剑影掠过窗户闪在赵炎脸庞,赵炎惦记着平阳公主,当下拿起王剑就要冲出去。
朱门被一脚踢开来,身着盔甲的士卒鱼贯而入,很快便将赵炎包围在寝宫中央,惠瑜朗笑着跨进寝宫,他的身后,两名士卒架着绑起来的平阳公主。
“王上,您这是要去哪啊?”惠瑜笑道。
“放过平阳公主,让她走,寡人任凭你们处置。”赵炎冷声道。
“哎呦,看不出王上如此爱护自己的妹妹啊。”惠瑜不知道平阳公主身上带着一封十分重要的书信,只当是倾王心疼自己的亲妹妹。
“寡人再说一遍,放过平阳,让她走。”赵炎咬牙一字一句道。
“如果我不放呢?”惠瑜在平阳的脸上摸了一把,不怀好意地笑道。
“让我和妹妹说几句话。”赵炎眼眸闪了闪,他作出让步。
惠瑜挑了挑眉,耸耸肩道:“有何不可?”
赵炎深吸了一口气,他缓缓走上前,伸手轻抚平阳的眉眼,看着她眼眸道:“芊儿,若有来世,你我都不要生在这王族。”
赵炎说这话的时候,手沿着平阳光华白皙的肌肤缓缓向下移动,惠瑜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倾王,这个禽兽不如的王上连自己的亲妹妹也不放过么?!
就在众人不知该上前阻止还是站着不坐视不管的时候,赵炎飞快从平阳怀中拿出叠好的丝绢,迅速起身夺过一士卒手中的火把,柔软的丝绢很快便化为一缕青烟,赵炎苦笑着看着平阳,平阳很平静地点了点头,在众人惊愕中,赵炎拔剑刺进平阳的胸膛后,眼睛不眨一下,再抽出血剑自刎。
这一系列动作都做的十分迅速,惠瑜还没想清赵炎到底烧了什么东西,等回过神,两人已经气绝。
惠瑜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平阳公主和倾王,半晌没回过神来,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月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映在倾王惨白的脸庞,他的唇角带着淡淡的微笑。
就这样吧,寡人本想将血书和我的妹妹平安送至你身旁,怎知世事难料,我的将军啊,你要多保重,寡人会化作人间的明月,守护在你身边。
第51章 乱箭穿心
河西秦城,景明寝不安席,食不下咽,整日坐立不安,东边陈、姬两国攻占汉、郭二城的消息早就传至河西秦城,景明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却等不来一道王令,终于他按捺不住,想要私自带兵回曲阳勤王。
凤清上前握住景明的手,凤眸中氤氲着复杂,他眼眸闪了闪道:“你听我说。”
景明叹了口气,他调整了一下情绪,暂时压下心中的忧虑和焦躁,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倾王将倾军精兵尽数交与你我,命你我镇守河西,而今陈、姬二国兵逼曲阳,王书却迟迟未曾下达,我恐倾王已遭遇不测,而今最保守的法子便是你于秦城自立为王。”凤清低声道。
景明想也不想便摇头拒绝,他道:“景明征战一生,为的不是万人之上的王位,为的是我倾春秋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