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蛊最易从口入,官兵皆要配发肥皂,用餐便后皆要洗手。饮水须得先以明矾澄清,再滴入紫药水消毒,沸煮才能饮用。除了水土,各种虫豸皆能使人致病,这南地蚊虫肆虐,也得防患才行!”
随着赤燎子的到来,一条条禁令飞快传了下去。对于这繁琐到让人头痛的命令,兵士们却没有丝毫抵触。实在是瘴气让人望而生畏,前日还好好的,突然就上吐下泻,浑身肿胀,就算是百战强兵也要胆寒。现在有了宝应观里的仙长坐镇,虽说不是雷霆真君,却也是天子亲封的处士,他们可不就能松一口气了吗?
这一条条禁令,很快就控制住了军中疫情,医官们开始整理南地救治疫病的药方,赤燎子则跟徒弟段玄霜一起研究起了病源所在。也是来到此处,他才发现南地最可怕的乃是一种症瘕积聚的恶疾,得病者往往会发热咳嗽,头晕腹泻,重者还会肝脾肿大,腹水横生,消瘦乏力,乃至一命呜呼,简直让人闻之色变。
面对如此危险的疫病,赤燎子并未退却,命人取来疫区的水仔细研究。他这次带来的,可是最新款的显微镜,倍数更大,能看的东西也更多。没用多长时间,赤燎子就发现了致病所在。那是一种针尖大小,色灰白的蛊虫,能钻人皮肤,入体寄生。除了人之外,牛羊犬马皆会被感染,一旦发兵,整村整县皆成疫区。
“葛仙翁所言果真不差。”就连赤燎子这样用惯了显微镜的人,也不免骇然。
葛洪的《肘后备急方》中,就有记载这种毒蛊,“江南有射工毒虫”,“东间诸山县,无不病溪毒”,可见此毒贻害之大。然而这样危险的水蛊,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根治的。赤燎子就想了个法子,把生石灰投入水中,清理蛊毒。若是涉水,则需在皮肤上涂一层油脂,避免蛊虫入体。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避免接近疫区,若有患病的兵士就尽快隔离。对于防疫的种种手段,赤燎子也整理成册,上报了朝廷。
在防灾避疫的过程中,郭逵也没闲着,早就摆开了交趾国的沙盘,排兵布阵。等到冬日来临,天气稍凉,大军正式开拔,水路并进攻入交趾。
“将军,前面布了象阵,有大军阻扰!”
听到哨探禀报,郭逵持鞭笑了起来:“这就等来了。传令下去,发神威将军炮,击溃敌阵!”
他可是眼馋许久王韶的战功了,现在也到了自己用一用这火炮之威。王韶能拓边二千里,收复五州,他就不能克服交趾,一血国仇吗?只要没有疫病之忧,蕞尔小国,灭了又如何?
随着轰轰大炮响起,受惊的象群掉过头来,冲入了交趾本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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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逵以水军为先驱,入富良江,直逼交趾国都。以神武将军开城门,尽俘敌酋。”
这份战报递在顿时引来满朝骚动。有人大喜过望,有人则愁容满面。这可是灭国之战啊,大宋承平百来载,哪有这样的事情?
立刻有人上书,直言不可穷兵赎武。真宗皇帝当年不是说过,“祖宗辟土广大,惟当慎守,不必贪无用之地,劳苦兵力”吗?这样灭藩国祭祀,俘其国君,杀其太子,哪里还有半点仁德?
这话立刻引来了反唇相讥。当年交趾内乱,真宗是放过了袭扰边境的贼子,可是转瞬就有奸臣篡国,屡屡侵扰边境。如今还屠了邕州,杀边民数万,这样的贼子不除,大宋颜面何在?况且交趾在汉时也是置了郡的,如今不也是收复故土吗?
当然灭国之言,也有人反对。交趾边远,又满是瘴疠,就算收为州郡也不好治理啊。还不如杀了篡位的反贼,重新立一国主,继续向朝廷称臣即可。
不过这种种言论,都不能让天子满意。这群乱臣贼子可是杀了大宋的百姓,侵了大宋的城池,现在好不容花了数以百万计的钱粮,一战功成。却要放了罪魁祸首,故作仁德,岂不是愚不可及?
于是二府一番商讨,最终定下了方略。交趾篡国的李氏伪王是一定要杀的,其国却不必灭。只要换个国主,重新由朝廷册封即可。不过交趾新君需要为大宋的损失付出代价,不但要割让土地,还要纳岁币作为补偿。交趾边鄙,一年给个十万两银就差不多了,若是不足,也能以矿藏抵债。反正交趾也产铜铁银,只要发些民力,应当还是能补上的。
这旨意一出,满朝皆哗。怎么兴兵还要言利?如此贪鄙,哪还有上国风范?
赵顼听到这话,只冷冷回了一句:“辽夏岁币,是作何用的?”
一年几十万两的银,几十万匹的绢,是做什么用的?还不是想用钱帛买个平安。既然大宋都能给,交趾犯下这么大的祸事,纳钱求活又有什么不妥呢?它毕竟是大宋臣子,是附庸藩国。若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谁能保证各个藩国都老实听命?已经有辽夏两个强敌在侧,难不成还要纵容出更多放肆藩属吗?
一时间,朝中谏臣都噤了声,谁也不敢提岁币的事情了。倒是占城、真腊两个藩国相继派来使臣,大表忠心。几天后,《日新报》也放出了消息,交趾虽然边鄙,但是土地肥沃,有一年三熟之利。只要能祛除瘴疠,减少疫病,边郡未必不能成良田啊。
如今北地的边郡已经开出了棉田,马场,南边的边郡开些蔗田,稻田似乎也没啥不妥?原先在番禺、岭南开荒的富商们,又蠢蠢欲动了起来。若是每次大胜都能获利不菲,又哪来的劳民伤财,穷兵黩武之说?
第190章 番外六
“锵锵锵锵锵!”
一阵急促的锣声响起,自村口燃起了火龙,顺着田埂蜿蜒。不知多少人举着火把,扯着渔网,在田边严阵以待。
“今夜当真会来吗?”
“会来吧?听说前日临县就遭灾了……”
“这法子可管用?”
“青天老爷说的,自要依着做。总不能见庄稼被啃光吧?”
“万一蝗神降罚……”
“俺又没惹着蝗神,偏要来吃俺地里的庄稼?反正俺是不答应的!”
有人畏惧,有人义愤,还有人相互宽慰,村头免不了人声鼎沸,突然,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压住了人声,遥遥自远方传来。随着声音,连天的乌云飞了过来,铺天盖地,遮云蔽月。夜色昏昏,瞧不真切,更显得那景象瘆人。
站在人群旁的衙役立刻叫道:“虫儿来了!都护好头脸,扯网!”
随着这喊声,头上包着衫子的农人们高高举起了网兜,还有更大的火堆在田边点起。在火光照耀下,宛若乌云似的蝗虫倒卷了过来,噼噼啪啪撞在人的头上身上。
有人惨叫出声,更多人则挥舞着大网,想把这群贪食的虫儿拦下。持着火把的卖力驱赶,不时还有蝗虫似飞蛾一般投向熊熊火堆中。一阵泛着焦味儿的香气,自火堆里冒了出来,倒似炙烤什么美味。可是众人哪有功夫分神,只为了自家田亩拚命捕着蝗虫,想要从虫口中夺下今岁的粮食。
这般大的蝗灾已经许久未见了,若不是官府派来衙役,指点灭蝗之法,怕不是全县都要遭殃啊!
而现在,他们手中有网,身边有火,还有锣声和呐喊声壮胆,这要人性命的蝗灾,似乎也能搏上一搏了。
这一通扑杀,就从深夜忙到了天明。一众村汉又困又累,早起的婆娘已经带上了家里娃娃,赶来收拾残局。
把网住的虫儿倒进麻袋里,用扫帚、簸箕清理地上的虫尸。这些蝗虫都是能换粮的,官府开了仓,一斗虫换两斗豆,这在灾年可是能救命的,谁敢浪费?孩童们则跑进了田里,飞快的捉着被清晨的露水打湿翅膀,不太能飞的虫儿。他们可是闻到了村口那火堆里传来的隐隐肉香,听说这蝗虫烤了吃滋味不差,能打牙祭的时候,这群娃儿可是最肯卖力的。连村里的鸡鸭都被放了出来,咯咯呱呱扇着翅膀,兴奋的啄食小虫。
一众人忙碌在田间地头,远处被保下大半的麦田,仍旧在风中轻轻摇摆,泛着让人欢喜的绿意。
于此同时,一队人马正在匆匆赶赴遭灾的村落。
“明府,成县传来消息,说是蝗灾已经被遏住了,不必如此赶路。”主簿小心劝道。
苏轼却没有停下,反倒夹了夹马腹:“灾后要开仓换粮,还要小心蝗虫再来,岂能怠慢?”
他如今也不是第一次救治蝗灾了,对于官场中的手段,也是清楚明白。抗灾的时候推诿躲闪,救灾的时候中饱私囊,才是这些官吏的常态。他既然担任密州知州,就不能坐视不理。只要他这个上官亲自巡视,下面人就不敢肆意妄为,想来也会更尽一分力气。
那主簿也知道这位新任知州的脾气,不好再劝,只能一路随着赶路。这次密州受灾的地方着实不少,之前大旱,现在又闹蝗灾,对于这穷困地方的百姓更是雪上加霜。苏轼不忍见百姓受苦,除了亲自督办灭蝗事宜,还匆匆上奏,请天子开常平仓赈济。
有了这番安排,灾情好歹受到了控制,不至于让百姓流离逃荒。
到了地头,苏轼不但亲自去田间视察受灾情况,还跟当地县令一起开仓,让百姓用蝗虫来换粮食。看着虫尸高高堆起,苏轼这才松了口气,对那县令道:“这些蝗虫听说可以晒干磨粉,喂给家畜,家禽,能够增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