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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化大宋 番外完结 (捂脸大笑)


  “那叔父就不在乎天人感应了吗?”程颐几乎是图穷匕见了。
  张载轻叹一声:“天地在乎吗?”
  它不在乎。千年万载,我行我素,压根不在乎生活于其上面的万物。就算把灾疫都推倒天子的德行上,日升月落也跟世间的权柄无关的。这都不是天象了,而是“天道”,是哪个皇帝登基都无法改变的至理。
  程颐哑住了。这也是他最无奈的地方。张载所言,其实并没有挑战纲常伦理。引力只要存在,只要地为日月星辰的主宰,它转或不转,又有什么关系呢?
  妄图用“天人感应”恐吓遏制,不过徒增笑柄。可是这样一来,他要如何驳斥呢?费尽心思想出的理论,顷刻间被碾了个粉碎,再也无法拼凑。
  程颐的嘴巴张开,又合上,再次张开……
  然而没等他说出话,张载突然问道:“南山捷径,终有到头之日。毕生所学只为养望,就是正叔你的‘道’吗?”
  再怎么“穷究天理”,程颐也是个未出仕的山人。只是一次制科落榜,就不再进考场,而是一心专研学问,乃至办报撰文,为的又是什么?还不是图个养望,只盼有一日能走征辟的捷径。
  都是研究经学的,他的兄长程颢外任地方,张载自己更是在边郡数十载,如今才进了二府。对于程颐那点小心思,又如何会猜不透呢?
  程颐的脸骤然红了,似被抓住了软肋一般,张口结舌,说不出半个字。
  张载见状轻轻一叹:“学贵有用,夫子当年也曾任鲁国相,笃行践履。如今你却只坐而论道,不愿看看天下生民,为君父解忧,又谈何经学二字。也罢,你回去吧。”
  没有在废话,张载起身送客。程颐只觉脑中嗡嗡,整个人都是混混沌沌的,也不知如何回到的家中。枯坐在书桌前,看着一摞摞摆着的报纸、书刊,还有那篇让人寝食难安的文章。许久许久,两行浊泪顺着颊边滑落。
  他辩不过张载了。
  自谓“穷究天理”,却一次又一次的被“天理”所弃。自谓“纲常伦理”,却始终不愿为卑官,只想着走南山捷径。他这一生,又为了什么呢?
  那泪水久久无法停歇,打湿了面前的字纸。
  第二日,程颐没同任何人打招呼,孤身离开了东京,返回故里。


第170章
  这场由“地球自转”掀起的波澜, 的确席卷了士林, 更引得不少对“将兵法”不满之人, 卯着劲上起了弹章,说张载德不配位,祸乱人心。
  这些波澜, 身为天子的赵顼又怎会不知?
  其实早在大相国寺外竖起高台后,赵顼就心生好奇,在御苑中最高的明春阁内也挂了个类似的摆锤。虽说只有十丈高, 但是其偏转方向跟大相国寺前的一般无二, 让赵顼啧啧称奇。他也不是没问过将作监中的大匠,这到底是何原因?然而没有人能够答出。这玩意也就只能当个“神异”摆在了御苑里, 连太后和宫中后妃,都不免跑去瞧个新鲜。
  好端端一个摆设, 突然变成了什么“地球自转”的明证。真是噎的赵顼一口气险些没有上来。
  他最是相信“天人感应”,可是《白虎通义》上都没提过这事啊!而且日升月落跟日月没关系, 反倒跟大地有关,这事怎么听着都觉得古怪。
  赵顼不敢怠慢,立刻招来了王安石问对。面对天子的疑问, 这位似乎无所不能的宰臣, 也是默然良久,方才道:“此事乃天象,官家何不招司天监沈括问对?观天镜已建成一载,应当也有所获。”
  王安石岂能不知这场风波,虽然也觉得惊诧, 但是畏惧是没有的。更不愿看张载这么个支持新法的人因此受到牵连。据他所知,司天监的长官沈括对于天象极为了解,难得也是个敢于任事的。在司天监也能锐意革新,提拔贤能。这样的人,若是能支持地动说,肯定也能说服天子。更何况,那观天镜确实稀奇,他也曾看过一些司天监的记录,如今想来,倒是能跟“地动”扯上关系。
  赵顼立刻反应了过来,是啊,他也亲自登上过天文台,用观天镜看过月亮和星辰。观天镜里所见,和平常肉眼所见可是大相径庭。这等要事,说不定沈括真能解答。
  很快,沈括就被传至垂拱殿。面对天子和相公,他只迟疑片刻就道:“此事应当不假。臣这一年来,以观天镜测岁星。岁星亦是球体,表面有一偌大红斑。这红斑并非一动不动,而是每五个时辰就要绕上一周。由此可见,岁星亦是在转的。若是岁星如此,吾等足下的地球会自转,也就不足为奇了。”
  听到这话,赵顼更震惊了。岁星竟然也在转?!难不成天上星辰全都要自转的吗?那星辰轨迹又该是个什么模样?
  迟疑了半晌,赵顼才道:“可是天道不是尚左吗?日月西行,江河东流,故而天左旋,地右周,犹君臣阴阳相对向。这道理难道也有错吗?”
  沈括迟疑了片刻,方才道:“江河东流,不过地势所致。倒是水泻成漩,极可能与地球自转有关。周天又何止亿万星辰,日日斗转星移,反不可信。也许诸天星辰皆同岁星,有轨迹自转,循天道而行。”
  这话让赵顼陷入了沉思,良久后又轻声问了句:“那月呢?月有阴晴圆缺,不是三十日一转吗?”
  “月绕地转,就如岁星之纬星。因为太近,转速又快,背向遮阳,就成了圆缺。”沈括突然抬头,“天道自有法度,既然可见,就不该讳言!”
  这话几乎是直谏了。
  赵顼心头仍旧纷乱如麻,一旁王安石却道:“既然是天道,官家就不该再为此忧虑。千百年来日月照常升落,从未有改。其中秘辛能为官家所得,正是因为官家能任贤用能,又何尝不是一件祥瑞?”
  这话让赵顼心头一动。是啊,不论《白虎通》上怎么说,日月东升西落却是不变的。也许只是编书者理解错了先贤对于“天左旋,地右周”的意思,才使得世人糊涂?每代的注、疏都有不同,有人牵强附会也不奇怪。
  而在本朝,有臣子发现了天地应有的面貌,对于经义重新作出解读,这该是好事,不是坏事啊。
  想到这里,赵顼微微颔首:“王卿所言不差。既然星辰皆自转,地转也不足为奇。只是浑天说怕是要改头换面了。”
  “唐汉两朝,也是浑天替盖天。如今宣夜替浑天,反倒是法古,更近天道所向。”王安石见天子意动,立刻斩钉截铁道。
  这说法顿时让赵顼露出了笑容:“有理。重修历法,本就是应有之义。如今又添地动一说,想来能让历法更精准些。沈卿,司天监的新历法,编的如何了?”
  沈括微微垂下了眼帘:“历法修订艰难,恐还需些时候……”
  听到这话,赵顼倒是没有见怪,微笑颔首道:“卿只管慢慢修,还有那‘地为宇宙之心’的说法,也须得时时关注。若是有甚发现,可以直接上禀。”
  沈括的神情一滞,把头也垂了下来,高高举起的双手半遮住了面孔:“臣,遵旨。”
  ※
  既然天子都不追究,张载这“地动”的说法,算是站稳了脚跟。加之先前鼓吹“浑天说”的程颐悄无声息的离京,更是让原本还声量很大的反对者,也有些抵挡不住了。
  对这情形,苏轼可是开心的紧:“张子厚虽然妄改法度,但其经学底子着实扎实。气学里的学习礼义道德,养气集义的说法,也深合我意啊。”
  对于“将兵法”,苏轼并不怎么赞同。这种鼓励天子穷兵黩武的态度,更是他深深厌烦的。但是张载的“气学”,实在让苏轼大为赞赏。毕竟“气学”一脉里,不论是“气生万物”,还是“真空”的解释,都跟苏轼所想相差无几。就连养浩然之气,变化气质,返本为善的看法,也跟苏家一脉“养气治心”的观点相近。
  更别说现在发现的这个“地球自转”的说法了,之前他都快被“浑天说”的人逼迫的不行了,谁料峰回路转,突然蹦出了一个“地动说”,立刻完善了“宣夜说”的漏洞,还把那群叫嚣“引力东轻西重”的家伙打的措手不及。现在都没人敢质疑“宣夜说”的观点了,他能不高兴吗?
  夸完张载,苏轼又捋了捋长须:“只是我瞧着那摆锤一个时辰才能转十六分之一个圆,怎么算,十二个时辰内都转不了一整个圆啊?那日升月落岂不乱了昼夜?”
  嘿呀,这问题他懂啊!甄琼立刻来了精神:“这是因为地是圆球啊,不是有弧线吗?就要这么算……”
  今天苏颂不是不在吗?这问题当然要交给他了!甄琼刷刷刷在纸上一通画,把之前苏颂教给他的东西原封不动又给讲出来了。末了还在那画的歪七扭八的圆上标注了一个点,“瞧,就在这里!看懂了吗?”
  苏轼:“……没。你慢点再说一遍?”
  甄琼:“……”
  他也是有徒弟的好不好,连明月都是一听就懂啊!
  顿感面前这人愚不可及,甄琼垂头丧气把炭笔一扔,对沈括道:“还是存中兄你给他讲吧。”
  沈括原本坐在一旁,端着个茶杯愣神,听到甄琼喊他,才骤然回神,望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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