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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眼画师 (鸠枝)



  张梓淇,确确实实,被气得够呛,但这几天他接受到的冲击有点多,像是在短短几天之内经历了一遍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是提不起什么与苏远生气的力气了。他抓住苏远的手,像小时候老头因为他算错了算术而拍他掌心那般在苏远的掌心拍了几下,道,“可添大麻烦了,你一走我就会被以同犯之罪问斩,别走好不好?”

  张梓淇话音拖得有些长,鼻音有点沙沙的,他这话一出,两人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谁也没吭声。

  最终还是张梓淇打了个哈哈,道,“我们真是一对聚少离多的苦命鸳鸯,那苏远你去大蒙征战,几时能还家啊?能不能记得偶尔往家中递封家书呢?”

  苏远是在某个北风呼啸的深夜里离开的。

  张梓淇拉住他的背影,不管不顾地找寻着他的嘴唇,由于用力过猛,将苏远的嘴唇都磕破了,两人就这么交换了一个带着血腥味的吻,那甚至不能叫一个吻,而是两个人在撕咬着对方的嘴唇,掠夺对方胸腔中的空气,谁都不肯松开嘴,张梓淇觉得自己差点窒息在苏远的怀中与他一起壮烈殉情了。

  但苏远比他有分寸,在最后一秒推开了张梓淇,两人大口大口狼狈地喘着气,张梓淇深深地盯着苏远——苏远微微肿起的嘴唇,几撮凌乱的头发不老实地散在鬓边,鼻梁高挺,眼上蒙着一条白色的布条,张梓淇将他系好的布条松开,重新缠了一圈,两人额头相抵,张梓淇轻声说,“我等你两年,两年后你还不回来咱俩就扯平了,就没关系了。”

  苏远点点头,给张梓淇留了一个浓墨重彩的背影。

  张梓淇一个人忙忙碌碌,不知不觉中就到了元宵。那天晚上月很明,他效仿李太白月下独酌,喝着小酒,同鹦鹉肩并肩赏了会月,不知怎么就进了苏远以前常用的书房,在某个角落,摸出了一封有点眼熟的东西。

  那是他刚到塞外时写的一封信,信里似乎满是他的牢骚,他以为寄不到,没想到苏远居然收到了。张梓淇想到那会的自己,笑着拿起信封,抖了抖,打算拜读一下自己的大作。

  他没想到信下还压着一封未寄出去的回信。

  张梓淇亲启:

  收到你的信深感欣喜,然而我看不见,回信只能是牛头不对马嘴了。

  近来汴京天气挺不错,雨停了,太阳很暖和。鹦鹉长大了不少,站在肩上很有分量了,就是还是学不怎么会说话。

  你在军中过得如何呢?

  战场上刀剑无眼,请你务必多加小心。希望你在边塞能一切安好,祝你们早日凯旋而归。

  苏远

  苏远平日话不多,写起信来也决不肯浪费笔墨,一大张信纸只写了短短几行,张梓淇一眼就看到了底,心底的思念一瞬间就难以抑制地疯长了起来。

第60章 第六十章

苏远初到大蒙,便被那里呼啸的北风给撂倒了。他在姑苏待了太久,久得一不小心就忘记了凛冽寒风的滋味,身体上首先就败下阵来,光荣发热了。

  大蒙原是大蒙的故都,大蒙被铁真灭国后便被铁真占领了,铁真大汗共有三个儿子,派来管理原大蒙领土的儿子便是哈尔玛王子。

  哈尔玛在雁门关与老将军的一战败落后,便成了铁真众军中的笑柄,他本人更是从炙手可热的可汗下一任接班人选变成了无人问津的小白菜。所以可想而知,哈尔玛王子最近的气不太顺,而当他正好撞上病怏怏的苏远时,他那股不怎么顺的气正好找到了突破口。

  哈尔玛首先是个习儒家学术的人,他自诩自己是个儒生,看了不少汉人的书。

  但可能是因为铁真没什么靠谱的老师,他只学了点皮毛,没能学到什么是儒家君子的翩翩风骨,倒是专心研究了一下各种偏门野史,专注于各种勾心斗角的龌龊事情,学了点不怎么上得了台面的耍心眼手段。就这,还颇为自鸣得意,毫不避讳地说已经把中原文化研究透彻,融会贯通了。

  所以哈尔玛王子虽然生气,但他坚信面上不显山露水这一套,所以笑面虎似的,将苏远召来了他的寝宫。

  苏远丈二摸不着头脑,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于是苏远只好拖着病体来面见这个据说“来葵水了”的王子。

  哈尔玛见苏远前来,屏退了下人,将跪在地上的苏远搀扶了起来——本来铁真内部并没有大洛那么多繁文缛节的,但哈尔玛王子是中原文化的坚定倡导者,所以他的帐下,别的暂且不论,就是规矩多。

  苏远想自己这会应该做个受宠若惊的表情,这样便比较有利于哈尔玛王子后来的发挥,让他好好演一场礼贤下士的戏。可苏远天生一张面瘫脸,崩了很多年,实在不怎么受他个人的主观情绪调动。

  苏远退了半步,向哈尔玛行礼道,“谢殿下。”

  哈尔玛这场戏没演下去,心里愈发不顺,险些连脸上这张笑面虎一般的画皮都没绷住。他这会也忘了是自己派人特地将苏远请过来的了,反而在内心埋怨那伙不中用的情报探子们,大老远绑一个病秧子过来做什么?放这碍眼吗?

  “苏卿你千里迢迢来到大蒙,吾甚是感动,像苏卿这般的人才,可愿去我大蒙军营里任职?”

  他嘴上问着的是可愿,语气里却分明是不愿就将你就地处斩的味道,苏远应了他,退了出去。

  苏远走出哈尔玛的居所,迎面而来的冷风劈头盖脸给了他一顿洗礼,苏远扶着竖在门口的石狮子,咳了好几声,他没想到哈尔玛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还有着小孩子般的意气用事的毛病,忘性还大,真是命好给惯出来的。苏远出师未捷,来到大蒙的这么一个局面真的是他所始料未及的。

  苏远这个咳嗽比往常长了些,以至于有了些肝肠寸断的意思。他灌了一嘴的凉风,心里坚守着的东西一瞬间像是塌了,软弱和贪恋来的温柔见缝插针地团上来打算攻破他内心的防线,让苏远想如这哈尔玛王子一般,甩个脸色然后回汴京,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去做。

  谁让自己是属于命不太好的那一拨呢。苏远叹了口气,理顺了点心情,打算去找他的引路人,夏老板。

  清晨,雾蒙蒙的,宋景照常去点卯,袖子里还揣着他刚整理完的账本数目。他一边走着,一边心里忧虑着自己的脑袋到底还能安然放在脖子上几天。可能是心里的忧虑过重,于是宋景也就没怎么注意他面前的路——整天走的路说到底也没啥看的必要。

  那话怎么说,走多了夜路就会碰鬼,宋景在这每天都点卯的路上,撞上了曾在姑苏结过仇的陈思然……和撞鬼也差不了多少了。

  陈思然身边还站着个人,是老将军曾经的副将,现今的大将军,宋慈。

  这俩个人撞哪个的效果都和撞了鬼差不多,今天一大早,雾蒙蒙的天里,一下撞了俩。宋景觉得自己应该去道观了求张符避避邪。

  陈思然一跳眉,伸手将宋景拦了下来,“宋公子,好久不见了呢。姑苏一别,一直没能寻着机会去拜访你,就连你的大喜事也没来参加,真是失礼。”

  宋景心里梗着事,没什么耐心和人打太极,颇为矜持地笑一下,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没想到宋慈也附和着陈思然添了一脚,“是的啊,忘了和宋兄道贺了,青梅竹马,终成眷属,真是令人心生羡慕。”

  这帮家伙!一个两个肚子里都憋着坏,宋景硬生生吞了这口气,把自己的心肝肺通通气出了个窟窿。

  “二人在我户部门口堵人,所为何事?”宋景吐出了口白气,大清晨的,温度还低的很,雾贴在脸上,风一吹,刀割似的。

  “我就是欣赏宋兄这种明人不说暗话的性格。你先去点个卯,然后我们再详谈,免得你误点了。”宋慈笑弯了眼。

  宋景点了点头,进了户部,先是派了个自己还算信得过的人,将账目混着奏章交给了皇上,然后同徐图之请了个假,去赴这两人的鸿门宴。

  三人进了酒楼,包了间包厢,再点些酒菜,看起来真的如多年老友久别重逢一般。

  可惜这三个“多年老友”,面面相觑,谁都不想把自个儿的底透给对方,偏偏又想打听到对方的底。三人话绕了好几圈,还没能点到正题上来。

  宋景来时已经估摸到了这个情况,心里并不指望,会过来不过也是因为自己实在是没有根基,不愿与人结怨这才捏着鼻子来的。他夹了一筷子菜往嘴里送,炒的味道太重了些,吃了嘴干。

  店小二最后将一道松鼠鱼端上了桌,陈思然追点了壶清酒,然后拿出了他生意人的魄力,先交了底。

  “宋兄,我拦你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当初,国难当头的时候,陛下忽悠着我们买了不少国券,这下可得什么时候还啊?你身为户部的官员,能不能稍微透个底?”

  哦,讨债的。宋景冷漠地想,但又不是我欠的债,找我有什么用?于是宋景掀起一个假笑,“陈老板家大业大还会在意这点小钱?你也知道我是户部的官员,身为官员,我怎么能擅自将国/家/机/密透露给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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