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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眼画师 (鸠枝)


  逃亡的百姓更是不计其数,如蝼蚁一般被卷入了乱世的洪流里,有的在路上饿死,有的被大蒙抓走成为奴隶,有些就算是侥幸逃到了汴京,根据流民政策,被编入军队,成为战争的献祭者。

  老将军们带着最后的兵力逃到汴京,闲散王爷顺应民意,在仓促间加冕成王。
  圣上受命于危难之际,救汴京于水火之中。他多次亲征城门,调兵遣将,终于把蛮子死守在汴京门前。
  大概是拖延的时间太长,高兰和大蒙两处拖不起来,又因分赃不均,所以两者竟然开始狗咬狗起来。
  两者开始内殴,圣上见此情形本是想来个蚌鹤相争,渔翁得利。奈何汴京城内一片内乱,实在不是出兵的好时机,圣上也只好先整顿城内,安抚灾民,再朴素地办了个登基大典,接过了大洛这最后的一点气数苟延残喘。

  高兰和大蒙的狗咬狗当然是谁也讨不着好,奈何西南处还有个一直虎视眈眈坐享其成的铁真。
  铁真率领十万精兵,一口气吞了高兰大蒙两处以及愿大洛的许多地盘,也不怕噎死了。
  就此一跃,团团将整个大洛的西北,西南,东北围住,东南处是海洋,誓要将大洛吞进腹内,二者就此僵持了好多年。
  每每想到此事,圣上都不免痛心扼腕一番。

  于是最后便就在汴京定都,改名为南洛,称前朝为北洛。
  南洛和铁真都在修生养息,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表面上的和平,纸一般的薄,铁真的牧民一没钱就骚扰边境,牧民个个英勇好战,就如同身上的虱子一般,虽然造不成太大的实质性伤害,但在身上到处蹦的让人心烦。
  于是最近的一场边境之争,以南洛惨败,向铁真缴纳岁币议和结束。
  但南洛虽经过了十几年的修养生息,却耐不住铁真的狮子大开口,于是有人想起了那被苏柒挪没了的半个国库,再顺藤摸瓜找到姑苏城最后找到苏远。
  算是勉强缓解了一下危机。

  苏远其实挺好奇张梓淇到底是做些什么的,看他们整天窝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养在深闺里的小媳妇似的,当初还姑苏城内还好,至少每天还得迫于生计去出摊,而现在,整天蹲在家里,就差买块帕子在上面绣两朵花了。
  苏远偶尔也问过张梓淇为何不出门,每次张梓淇都打着哈哈道,“我是算命的嘛,昨日我夜观天象,今天不宜出门,否则会霉运缠身,纠缠不清。”
  多问两次,苏远也知道纯粹是因为张梓淇懒得出去罢了,也就不再多问了。
  二人就这么整天各宅在各的屋子里,苏远作画,张梓淇算命,偶尔张梓淇也会跑来苏远的房间,二人就这么有一茬没一茬地扯淡。

  张梓淇最近在考虑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他想找点乐子,能宅在家玩的那种,乐子其实好找,譬如纨绔大少林然推荐的斗蛐蛐儿养花逗鸟或者掷骰子,又或者是高雅如宋景推荐的围棋看书等等……
  但关键是苏远是个瞎子,直接把所有的娱乐方式都堵死了,养花斗蛐蛐,看不见要怎么弄?
  张梓淇思衬良久,决定去集市上买只鹦鹉,总归还能说句话不是?反正养鹦鹉的那些麻烦事他来做就是。

  张梓淇拎着一只蓝色的虎皮鹦鹉,却没想到会在集市上碰到林然。
  张梓淇和林然的关系不过泛泛,倒是林然小公子的斑斑劣迹他听过不少,不过见面打个招呼还是要的。
  林然也看见了他,微微勾起了嘴角,点了点头。
  张梓淇也点了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唉等等你这只鹦鹉挺不错的。”林然叫住了张梓淇。
  “是吗?我挑了好久来着。”张梓淇虽心生疑惑,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只是好奇林小公子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张梓淇,你有见过苏远吗?”
  “当然啊,这只鹦鹉就是买给他的啊。”张梓淇晃了晃手中的鸟笼,“要不然我带你去找他?”
  林然忙不迭地点头。

  “苏公子,有人找。”守门的下人淡淡地喊到。
  苏远连声应下,思索着到底是谁竟找到了这汴京深巷里的小小院落。
  “苏兄,好久不见。”来人换下了深色的官服,穿着宽袖广身的靛蓝色袍子,黑色的长靴显得小腿笔直修长,风华正茂,灼灼年华。
  “是?”苏远挑了挑眉,勾起嘴角,“宋兄?”
  “恩,最近比较忙,直到现在才来苏兄你这里,实在是失敬失敬。”
  “不,宋兄你能光临寒舍实在是蓬荜生辉,快快请坐。”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宋景勾起嘴角。
  “不必客气。”苏远淡淡道。
  “这才是苏兄你的风格呐。”宋景的笑容更深了,他用一种只有市井里的摆摊小贩地痞流氓之流地语气朝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狠狠说道,“和那些迂腐的老家伙说多了话感觉自己实在是连人话都不会说了,说了这么久才把我这不听话的舌头捋直了。”
  苏远闻言不由莞尔,他摇了摇头,戏谑道,“说书人宋景,状元宋景,户部要员宋景,目前在我面前一副骂街架势的宋景。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骂街的我吧啊哈哈!”宋景大笑起来。
  两人之间谁都没有在意他们二人的话是多么的大逆不道。

  张梓淇同林然同到家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宋景和苏远二人坐在院子里,宋景蒙上双眼,正同苏远一起下盲棋。
  宋景执白子,苏远执黑子,正斗得难解难分。
  林然和张梓淇自然都懂什么是观棋不语真君子,于是屏住呼吸,放轻脚步,但笼子里的鹦鹉可不懂什么是观棋不语真君子,它见人,张嘴就来了一句,“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卖鹦鹉的老板就教了它这么一句,听着比较讨喜。
  这声奇怪又诡异的祝福把四人皆吓一跳。

  宋景几乎是即刻就扯下了蒙眼的白色布条,定睛一看,发现是张梓淇和林然以及张梓淇手里的罪魁祸首鹦鹉,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
  苏远也是一怔,随即落下了黑子,再问,“张梓淇?你买了鹦鹉?”
  “嗯嗯,虎皮鹦鹉,刚买来的,就会说这么一句话。”
  苏远点了点头,对宋景道,“宋兄,该你了。”
  宋景坐回来一看,立马就垮下了一张脸,哭丧道,“不带你这么玩的,我都连输三局了……好歹别让我输的那么难看啊,才半个时辰多一点。”
  林然和张梓淇表情都微微有些僵硬,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一句话——他俩啥时候搅和在一起了?

  林然虽然不怎么会玩围棋,但基本的规则还是知道的,且宋景,他知道宋景的实力,虽说是下盲棋,但在半个时辰就逼死宋景,林然走近了几步,近看棋局——排除了宋景故意放水让苏远的可能。
  林然又想起了何萱对苏远的评论,只有区区四个字——深不可测。
  但是……林然垂下睫毛,上上下下把端坐在一旁的苏远打量了一遍,还是初见时的那个淡淡的,没什么存在感的盲眼画师。
  怎么会有一个人经历了这么大的事情之后还能淡然处之,一直如同初见那时一般呢?
  明明只是个及冠不久的青年,却像是那种快要入土的看遍了大风大浪的老人家。
  好似对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无法将他改变。

  “恭喜发财!”不甘寂寞地鹦鹉又忍不住嚎上一嗓子以示存在感。
  “张兄你买来的鹦鹉怎么翻来覆去就只会这么一句啊?”林然摇了摇头,不去理会脑子里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转而拿张梓淇的鹦鹉打趣道。
  苏远早就知道还有一个人来了,只是他没出声,一直不敢确认对方是谁,现在听到声,苏远才知道原来来人是林然。
  “老板只教会了他这么一句,我一开始嫌俗气,后来老板说还有只年岁大些,还会背诗,张口就来床前明月光一行白鹭上青天什么的。”张梓淇咧开嘴,继续道,“我听了觉着这不错,于是跟着老板一起去看,才知道那鹦鹉背诗倒是会背,就是老串,春花秋月何时了的下句能接成梦里花落知多少。”
  张梓淇故作忧伤地叹了口气,“我想了想,还是就它吧,虽然俗了点,总归还可以再教的。”
  “俗气点挺好。”苏远道,然后收起棋盘,冲宋景林然二人问,“一同进去坐坐?”

  “顺便晚饭也一起在这吃了吧。”张梓淇接过苏远话茬,把二人往大厅领。
  菜皆是一些家常菜,张梓淇还开了三坛酒,除了不喝酒的苏远,其他三人皆有了几分醉意,先前还有的几分隔阂就消融在这醇厚的酒香里了,四人似又回到了在姑苏城的时候。
  跑到酒楼里点满满一桌的家常菜,价钱不贵分量又足,然后往往还叫几坛度数又高又辣口的便宜酒,喝上脑了就开始吹牛扯淡。
  只不过张梓淇现在拎的几坛酒远比酒楼里的劣质酒所能相比的,所以比原来多了分醇厚,少了点辛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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