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岛非常自觉地张开嘴。
韩径夜便一勺一勺喂他,花岛表现得像一只乖顺的小猫,琥珀色的眼睛直直望过去。突然想要再靠近一些,于是支撑起身。
“不要乱动,伤口再裂开怎么办。”
“没什么好担心,没关系啦。”
“不要总是高估自己的能力。”韩径夜吹着粥的热气,将下一勺递来:“你要学会好好掌握自己的生命才是。”
“我的命不值钱,若是为了你死掉——”
“别说傻话。”男人表情变得严肃,一块软糯的山芋堵住他的嘴。
“开玩笑的,我们不都......活着吗。”说罢,心底腾起一丝哀伤与不安。但花岛并不是个喜欢哀伤的人,于是转而露出灿烂微笑:“队长,能把门拉开吗?我想看看外面。”
韩径夜拉开纸阁门,明媚春光霎时涌泻进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屋外,青灯卫屯所已是春意盎然。
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院落中一片浅粉烟霞,花瓣逐风,偶尔落在雪白的床榻上,被花岛拾起。
韩径夜从桃花烂漫处转回目光,眼角竟蕴着微弱的笑意。
也许因为光照太过强烈,花岛眼眶疼痛,揉了揉,感慨道:“都是春天了啊......”
他昏迷了十天,又休养了半个月,这才可以下地走动。从燕国回到和泽,原先熟悉的一切都变得陌生了许多,花岛披散长发,随意裹一件薄衣四处乱晃,屯所里空旷了不少,再也不见少年嬉闹的身影,春天就这样兀自灿烂着,再兀自凋零而去。
还好,司徒老头还在。当看见他掩映在绿油油菜叶中的佝偻背影时,花岛忍不住飞扑过去,高呼道:“司徒!”
老头从田地里抬起头,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泥。
“再不见你我都疑心你要死了!伤好了没?”
“早好了,没事。”
“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时候一直是队长在照顾你。”
“是吗?”花岛浅笑,“不过最近没见到他。”
“耀王召他去京城议事,唉。”望着天空一声长叹,“北国和燕国都对大贺正式宣战,之后咱们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哇。”
花岛意识到养伤的这段日子自己疏于了解时政,便问:“已经开始打仗了吗?”
“还没,但随时可能开始。”司徒说着,又蹲下来给菜苗松土施肥。
院墙外传来一些陌生的声音,比如机器的轰响、听不懂的语言,他下意识望向哨塔,决定出门看一圈。
正大洋行门口,再也没有黄包车的影子。于是他想到白狗说今年春天要成亲,匆匆跑向菊屋,却再次扑了个空。
一整条花街都人去楼空,所剩几盏乱灯诉说着夜夜笙歌的往昔。菊屋纸窗上残留一幅褪了红色“双喜”窗花,印证了白狗所说的婚礼确实属实。然而除此之外,花岛找不到任何属于曾经的痕迹。
他在门口徘徊良久,早已没了当年掀开屋帘大喊“老板,两坛桂花三白”的勇气。路旁一个鞋匠告诉他,马上要打仗了,这条街的屋子被军队征用,人全都走干净了。
花岛呆呆地点头,正欲返回时,迎面驶来一辆敞篷车。
车上三男一女,男人皆着北国军装,口中不知说着什么浑话,正笑得东倒西歪,那女子浓妆艳抹,盘扣解至胸口,甚是风骚。
车子在菊屋门前刹住。女人衔着烟走下来,看到花岛,一惊。
“哦,你还活着?”她挑眉。
花岛极力从烟熏妆和大红唇中辨认出她的身份,喃喃道:“兰儿?”
“亏你还记得我,你倒是没什么变化。”
“老板呢?还有白狗他们呢?”
“早散了。”
烟雾缭绕。
“我答应过白狗,会帮他把婚礼办的风风火火......”花岛声音弱下去。
“是啊,但你食言了。”兰儿撞开他的肩膀,径直走进菊屋:“让一下,我进去拿东西。”
出来时,女人手上多了一只琵琶。她仔细地吹拂灰尘,踩着高跟鞋坐上敞篷车。北国男人轰轰闹闹一阵,把琵琶横抱着拨动琴弦,她笑道:“不是这样弹的啦!”随后抢过自己的东西,收进怀里。
一溜烟,车开远了。
花岛怅然,见菊屋那空幽幽的门洞,失神地朝内走去。桌椅散乱,一地灰尘,他不知为何突然躬下身,在叠着破报纸和烂棉花的地上仔细搜寻,终于捡起一截烟头。贴着墙根坐下,用火柴点烟,竟有一种久违的平静。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他昏昏沉沉许久,直到落日残晖投落在脸颊上,这时,似乎有人朝他走来。
“花岛。”
“嗯?”
他慵懒地揉揉眼睛,只见对方西装领口别着一枚星型徽章。
“吴——!”花岛猛然抬头,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吴岭南的面庞。
“你是......谁?”
那是一个陌生男子,年轻,黑发中却掺杂着几缕白发。他相貌端正,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睛,目光如炬,在夕阳中闪烁着。
“我叫李猷之,是吴老师的学生。你好。”他伸手。
花岛没有第一时间与他握手,而是略显警惕地问:“吴先生呢?他为什么不亲自来见我?”
“吴老师他......”年轻男子顿住,过了许久才说:“老师在沪城起义中壮烈牺牲。”
“他不是回家了吗?”花岛一跃而起。
“老师是沪城人。他确实回家了。”那坚定的目光一丝颤抖,敛下。
“......”一时哑然。
“从今往后由我担任你的上线,你可以叫我的代号,「东风」。”
“不,我不想干了。”
“你当然可以选择离开。”李猷之说:“战争将要打响,青灯卫的情报对我们而言不再具有价值,只不过吴老师托付我临走前问你一句,想不想正式加入共和党?”
“我什么都不想。”
“大贺王朝不堪一击,以你的立场,完全没有必要继续留在青灯卫。”
花岛只是一味摇头,什么话也听不进了。
“也好。共和是一种信仰,既然你没有这种信仰,我也不会强求你加入。”李猷之为他留下一壶酒:
“保重。”
/
北国与伪燕组成联合军团,朝廷向北调兵准备战争,南方因此空缺。共和党趁势多次发动起义,革命之火蔓延。
皇城,长生池畔。
韩径夜伫立在一株盛放的樱树下。这株古樱来自蜀地,据说已有上千岁,常开不败,绚烂至极。
樱花本不该是如此长久的事物,他想。
“你小时候就很喜欢来这儿呢。”身后耀王踏着花瓣靠近,抬头看向一树繁花。
“是吗?”
“当时太子殿下也在,我还记得你们经常在树底舞剑.......真怀念那段时光啊。”
“我已经记不得了。”韩径夜寡淡应答。
其实,他又怎会真的忘记呢?只不过当耀王刻意提及时,心里有层抵触罢了。他犹记得那日正是这个男人,身披金色铠甲、腰佩蟠龙御章,率兵将东宫团团包围。太子恺沣手持火把,赤足走出宫殿,随后被押上一辆连夜驶往黑水之城的马车。
思绪及此,韩径夜便轻咳两声。
水风空落眼前花。
“快回屋里吧,别着凉,你伤还没好。”
“我很好。”他阻绝对方的关心:“我想在这一个人静一会儿。”
“......”
“哦对了,耀王殿下。”中年男子即将离去时,韩径夜突然开口道:“战争开始前,我想回一趟金陵。”
耀王沉思片刻:“是该回去见见你爹。近来南方胡党作乱,侯爷应该也是不安心。说起来你也有七八年没回去了吧。”
“嗯。是时候去了结一些事情了。”他的手搭上右侧淬雪的刀柄。
七日后,韩径夜回到和泽。
那时,花岛正从池中舀起一勺清水洗脸,迎着风,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哦呦?队长回来啦?”他笑了。
“收拾东西,明天跟我回一趟金陵。”
“啊?”
于是韩径夜停下脚步,又重复一遍:“明天跟我回金陵。”
花岛掐指算了算:“金陵不是你老家吗?”
“是。”
“哦!终于要带我回去见家长了?”花岛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韩径夜脸色阴沉下来,心里实在是佩服他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插科打诨。
“是任务。”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好担心照我的路子写后面都要被锁///作者不图名不图利还要在这里被人工智能欺负,哭了
第15章 第 15 章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火车南下。
到达金陵还需三天。
花岛刚从狭小的吸烟室出来,车厢摇晃,扭头便看见韩径夜那儿又出事了。
不知从哪儿蹿出的三个汉子硬要抢他们的床铺,耍的还是土匪那一套。不必奇怪,这乱世之际,列车上的秩序无人管辖,许多没买卧票的平民都挤到了一等车厢,撒野耍泼、见缝插针。列车内烟味呛人,其间还混着屎尿骚气,婴儿的啼哭更搅得人心烦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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