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瑄见他盯着自己的手,道:“我见宫人都是这般做的。”
“我也试试。”宋淮见了,也来了兴致,擦了擦手,学齐瑄的样子剥起了虾。
他懂事以来,大半时间待在北疆,根本吃不上虾蟹这种精细的吃食,倒是偶尔在水里抓两条鱼,去山上打只山鸡、兔子,打打牙祭。
虾蟹鱼类他倒是爱吃,只是即便回到京城,他也没自己动手剥过几回虾,如今只觉得,自己分明学着齐瑄的动作做的,怎么剥出来的虾肉,这么磕碜?
剥完想放到齐瑄的碟子里,又动作一顿,实在拿不出手。
齐瑄正想说自己不嫌弃,却见宋淮看着自己剥好的虾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唇角翘起,露出浅浅的梨涡,眼神清亮,盛满了笑意。
齐瑄愣愣地看着他,直把宋淮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我……我再剥一个!”
宋淮把虾丢进自己碗里,又拿起一只虾,认真细致地剥起来。
“往后,只对我笑吧。”齐瑄突然道。上辈子,阿淮很少笑,即便是害羞,也只是抿唇别过脸。
宋淮手上的动作一顿,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好。”
————
用过早饭,齐瑄让人牵来他的马,送宋淮去北大营。
城内不能纵马,两人并辔慢行,宋淮问他:“王爷真的不赶去上值么?”
齐瑄:“本王不是还有许多问题要请教小将军嘛!”
齐瑄如今协领户部和刑部,这两部需要审批的事项会先交到他这里,他能拿主意的就当即批复,拿不定主意的,就上报给宏光帝。
齐瑄一般是上午在户部,下午去刑部,将能处理的事务处理了,不能处理的,看轻重缓急,决定是写折子递进宫,还是立刻进宫求见宏光帝。
如果送宋淮去北大营再回来,差不多得午时回,这意味着他要在一个下午之内处理完户、刑两部的事务。
宋淮其实不担心齐瑄处理不来,只是怕他劳累,也怕有人嚼口舌,说他耽误政事。这般招摇地与齐瑄同行,他还是不大安心。
齐瑄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道:“昨日我进宫,父皇还夸你是国之栋梁,嘱咐我好好与你相处。”
宋淮一愣,皇子与重臣间的来往向来最招皇帝忌讳,何况是手握大宁一半兵权的定北侯府?这也是宋淮心怡齐瑄许久,却没想过同他进一步接触的原因。
不怕齐瑄利用自己,却怕给他带去麻烦,也怕拖累了定北侯府。
他是定北侯府世子,不是一个无牵无挂的人,豁不出去。
却没想到宏光帝竟然鼓励齐瑄与他交好,他到底用意何在?自己该如何应对?顺应本心的话,又将父亲母亲置于何地?
这般想着,宋淮和齐瑄已经骑着马出了城门,往北大营去。
穿过林子的时候,齐瑄见宋淮神思不属,便拦住他,试探着问:“想什么呢?”你心中所想,可愿意同我说说……
宋淮看向他,问:“……昨日,我父亲打你了?”
齐瑄立刻丢下缰绳捂住胸口:“肋骨差点给踹断了,现在还疼。”
“没看大夫?王府不是有太医?”宋淮驾马凑近两步,语露担忧。
昨日听娘亲平淡的语气,还以为父亲只是小小“教训”了齐瑄一回,毕竟齐瑄是个王爷,父亲定是懂分寸的,没想到下了这么重的手,更没想到,父亲这般维护自己……
宋淮内心复杂,一面着急齐瑄的伤势,一面又感激父亲的维护。
“看是看过了……”齐瑄自顾自撒起了娇:“但有一个地方,不方便看,现在还没好,疼得很。”
齐瑄故意拖长尾音,跟一条大狗似的,把脸凑到宋淮面前。
宋淮没察觉不妥,反而紧张地问:“哪?哪还伤着了?”
齐瑄把宋淮的手抓起来,搭在自己左肩,“这里。”
齐瑄倾身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你咬的,特别疼。”
宋淮愣了愣,想起前天夜里,齐瑄中了药神志不清,自己却是清醒的。被齐瑄强行进入的时候,痛得撕心裂肺,羞于喊出来,便狠狠咬住了他的左肩……
回忆起那晚床榻之上的姿态,宋淮的脸霎时间烧起来,比那元日的灯笼、新娘的盖头还要红。
羞得不行,宋淮狼狈地转过头,和一个劲凑上来的齐瑄拉开距离,挥鞭子抽了一下马屁股,绝尘而去。
齐瑄一愣,赶忙追上去,可前面的人明显不想让他追上,纵马跑得飞快。
宋淮的爱驹是跟着他上过战场的战马,哪怕齐瑄的马也不差,也实在追不上。
这样下去,别说和阿淮多待一会儿,眨眼就能到北大营!齐瑄苦哈哈地跟在后头,恨不得自打嘴巴!
可这也不怪自己吧……阿淮这么不禁撩,往后可怎么得了?!
接近北大营的时候,齐瑄终于追上了宋淮,准确来说,是宋淮自个停下,等着齐瑄赶上来。
前面是一条小溪,跨过溪流走出这片林子,就是京卫军位于京城北面的驻地所在。
初夏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倾泻下来,将潺潺的溪水照得波光粼粼,毛油体健的黑马在溪边饮水,宋淮站在一旁摸着马脖子,同它低语着什么,他脸上带着笑,能看见那浅浅的梨涡。
齐瑄下意识勒马停住,不愿意惊扰这一刻。
倒是宋淮留意到他追上来的动静,朝他这边看过来,又摸了摸马脖子,向齐瑄走去。
“你太慢了。”宋淮抬头看着马上的人,含笑调侃。
齐瑄幽深的眸子看着他,认真道:“那下回,你别跑那么快,我真的怕……追不上你。”
宋淮一愣,脸上的笑意消失,抿紧唇,他想说,其实不用追的,明明是他自己一直在齐瑄身后,追随着他。
只是……
“父亲……不同意……”宋淮哑着喉道。
齐瑄自然明白宋淮的意思,他翻身下马,走到宋淮面前:“我知道。”
“可我还想知道……是不是还有什么……旁的原因?”
为何上辈子你一直说我们不该在一块,不能在一块?侯夫人为何会……对你我之事如此抗拒?就如这辈子,他先一步坦诚自己的心意,定北侯为何那般愤怒?
是气他强迫了定北侯的嫡世子,还是只是因为,不喜欢他这个人?
宋淮张了张唇,似乎是不知从何说起,便转身走回溪边,背对着齐瑄,静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五岁之前,没有见过我父亲。”
“那时候我不喜欢他,哪怕娘亲同我说,他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因为学堂里的孩子都说,我父亲是个断袖,说他不喜欢女人,不喜欢我娘亲,而我娘亲偏偏是在父亲远赴北疆之后才发现有了身孕,生下了我。”
“明明……那时候他们自己也不明白这些话的含义,却一遍遍对我提起,骂我是我娘亲偷人的野种,不跟我玩,又偏要捉弄我。”
宋淮的声音很平静,听在齐瑄的耳中却极为难受,让他怒火中烧。
上辈子,宋淮极少对齐瑄敞开心扉,提及孩提时的记忆。
可即便不提,齐瑄也隐约知道一些流言,更知道,在宋骁立下战功之前,柳眉山和宋淮一直饱受非议与刁难。
可这辈子,听宋淮亲口回忆那些恶意欺辱,齐瑄恨不得回到那时候,手撕了那些人。
年幼无知?不,有些人是生来就毒心烂肺,哪怕只是稚龄,也能用他们所知的最恶毒的方式去伤人,以此衬托自己的高贵,获得满足。
可他们凭什么,将自己的满足感,建立在阿淮的痛苦之上?
这笔账他先替阿淮记着,来日,定要一一替他讨回来!
齐瑄走上前,手搭上宋淮的肩,胸膛轻轻贴上他的后背。宋淮没有推拒,任他抱着。
“其实倒也没什么。”宋淮道:“娘亲说,他们不过是嫉妒我比他们聪明,更得夫子喜欢,爹爹又比他们的厉害,才和我过不去。娘亲还说,被欺负了,就打回来,打不过,就先记账,等父亲回来教训他们。”
“后来父亲战胜回来了,欺负我的人便少了,还有人主动跟我玩……可我不喜欢他们。”
齐瑄将下巴搁在宋淮肩颈处,叹道:“那些人,不值得相交。”
“不管怎么说,我的境遇变好了。可娘亲去参加宫宴,还是被皇后娘娘刁难了。”
齐瑄一愣,他对这种事没什么印象,但却多少了解岳皇后的秉性,实在是一个蛮不讲理的女人。
宋淮:“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父亲那般厉害,那般受陛下器重,为什么还是有人欺负娘亲?”
“舅爷爷来看娘亲,把父亲骂了一顿,我听见他们说,皇后发脾气,是因为,前两日陛下偷偷出宫,与父亲见过面。”
齐瑄贴着宋淮后背的身子一僵,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冻结了,如坠冰窖,声音发颤:“什……什么意思?”
宋淮转过身,看着齐瑄,道:“我当时也不明白,只记得舅爷爷说,若是父亲不喜欢娘亲,他就把娘亲接回贺家,反正陛下应该乐意见得。”
宋淮的眼睛渐渐变红:“长大了才慢慢知道了,当年……说过要娶父亲为妻却又背信弃义的那个人,是当时的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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