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悠悠我思
霍清流返回兰池宫天已经黑了。
偏殿里,宫女纷纷向他屈身行礼。只要不是秦王召寝,他更愿意回到这里。这不难理解,没有人何况还是一个男人,天生喜欢被人压的。
霍清流努力忽视跟在身后那名陌生谒者,把宫女全部遣退。
“公孙,小的伺候您宽衣。”
“好。”
殿堂里只剩霍清流与这名谒者,就在那人上前解他玉佩时,霍清流突然出手,快如闪电抓向那人手臂。那人先是一惊,但反应不慢,就在霍清流的手即将抓到自己的同时身体一扭,疾退数步。
“公孙住手!”那人轻声道。
霍清流没听他的,一击不中根本不做他想,展开身形,像一只鹞子飞扑过去。虽不知对方身份,但对方能混进戒备森严的秦宫足以说明此人绝不简单。深知自己哪怕走错一步,自己所有的牺牲、委曲求全全部付诸东流,绝不容许任何能引起秦王疑心的事发生。
自从他入秦宫独战王宣等人之后,尽管王宣私下里有意与他切磋,均被婉拒。然而教导小王子时,免不得还是要王宣等人帮忙演示。赢季对此从未干涉,王宣倒是乐得借机与他比试一番。他一向善于把握时机与速度精于攻人不备,很多时候就算是王宣这等精于技击与剑术的好手也会被他出其不意的攻击方式迫的方寸渐乱。
两人交手数次,各有胜负。
为此赢季大奇,叫道:“王宣也有败的时候?果然能人辈出!尔等如今也见识了他的厉害,可是输得心服口服?”
章辖、田蛟等人谁也没敢答话。
那些日子秦王闲来无事,抓走八大勇士迫使他们和自己赌了几次,八大勇士输得鬼哭狼嚎,再见秦王下注一个个跪地喊饶命。
这虽是一些小事,但有了两位高手从旁指点,赢奭小王子大获裨益,那剑一招一式学的颇有章法。
也正是传授小王子剑术,霍清流的剑法技击术一直不曾落下。平日里多和王宣切磋,到底是和一流剑客对决,从中亦是获益匪浅。
那人低头躲过一抓,苦笑:“不愧是庆先生的弟子,这身手真不是一般的厉害!”
随着“庆先生”三个字落地,霍清流本已挥出去的手臂突然一收。
“你究竟是何人?”他和庆言的关系毕竟是秘密,突然从陌生人口里说了出来,霍清流不得不多加了一分小心。对方敌友不明,倘若心怀不轨,势必除之以绝后患。
那人仿佛也看出他的心思,轻笑道:“小的乃是庆先生部下,受先生所托前来看望公孙。”
霍清流目光冰冷。
那人叹口气,伸手探向后腰,“先生有一物托小的带给公孙,公孙一看便知。”那人把手伸进后腰锦囊,同时霍清流手按向腰间剑柄。
二人同时出手,寒光一闪,剑气如虹。
古拙宝剑在灯下散发幽冷光芒,剑尖离那人咽喉不过分毫。那人也不躲避,由着冷冽剑锋指在咽喉位置。但见那人手托一物,霍清流只看一眼,就觉眼睛一阵酸热,手中宝剑仿佛重有千斤再也握不住。
——那是一只陶埙。
那人丝毫不惧几乎抵在喉咙的剑尖,微笑着道:“公孙先看看可是先生的东西。”
霍清流却摇头,眼泪顿时涌了出来,“是他的,不会错。上面有一道划痕,是我当初不懂事用剑划的。”还剑入鞘,从那人手里接过陶埙,轻轻放在唇边。
然而没有任何空鸣之音发出。
“小的妫辛参见公孙。”
霍清流把人扶住,“方才多有得罪,先生请坐。”
“秦宫盘查严格,先生是如何进来的?”霍清流亲自为妫辛倒水,恭恭敬敬递过去。妫辛也不客气,接过耳杯大口喝起来。喝完拭干嘴角这才回他:“其实小的到咸阳已半年,一直没有办法进入王宫。也是最近几日才找到机会混进来。这秦宫的防备果然森严!”
霍清流想了想,突然问:“田必呢?”
“那个竖子?公孙放心,小的叫他先睡着,没有性命之忧。”
“公孙受委屈了。”妫辛又道。
霍清流却只端详手上那只陶埙。妫辛发现他在看陶埙的时候,眼神再无初见时的冷冽,仿佛他看的不是一只埙,而是失散多年的情人。那目光,甚至称得上温柔。一个冷惯了的人突然有了温度,整个人瞬间都散发出温暖的光辉。
陶埙是在他十二岁时,庆言亲自架炉烧制。为了烧那只埙,庆言特地出了一趟远门取土。等待的那段日子,他每日都在惴惴不安中渡过,简直度日如年。
“……公孙,你要不要吹一下试试?”
十二岁的霍清流突然心里犹如被小鹿撞了一下,眼睛一亮。然而他想伸手接过来却又迟迟不肯动,眼神渴望里揉着些许羞怯,那模样可爱极了。就在他终于下定决心伸出手,庆言把手一收,“公孙不要就算了。”
霍清流呆了呆,那手还保持前伸着的姿势,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又羞又恼又气又急还委屈,霍清流抿抿嘴,一气之下掉头就跑。身后传来庆言爽朗又恶劣的笑声。
“公孙,是你不拿,可不是我不给!”
那笑声果然是雪上加霜。为此足足有三日霍清流不和庆言说一句话。那日夜里,陶埙静静摆在桌上。霍清流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时恶念胆边生。趁着天黑摸索着溜进了庆言房间,蹑手蹑脚把陶埙装进口袋。
回到自己房间,霍清流浑身被汗湿透。虽说两人房间门对门,然每走一步脚下都仿佛是千斤之重。关上门,霍清流背靠着门,心扑通扑通跳得比平日快了不少。
陶埙被他托在手上端详良久。少年的心思很难让人琢磨,就算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想干什么。明明东西已经到手了,怎么处置完全可以随心所欲。是毁了它然后偷偷找地方把残渣埋了,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是放下心头恶念,把东西送回先生房间,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我为何犹豫不决?怎会突然舍不得毁了它?
为什么?
霍清流很纠结。
在纠结与挣扎交织中,他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短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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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做贼心虚
到底霍清流没有毁了那只埙,剑在落下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然而鱼肠锋利的剑刃还是给陶埙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陶埙被他悄悄放了回去,夜色里,庆言侧卧抱臂酣睡。
霍清流急促喘了一口气,轻轻退出房间。他以为自己做得干净利索神不知鬼不觉,但他不知道的是,当他关上门的一瞬间,前一刻还睡意深沉的人突然坐了起来,双目深邃,面向门的方向久久不语。
关于陶埙上诡异的多出一道划痕,霍清流才不信庆言没有发现,然而庆言从未就此提过一个字,霍清流则因做贼心虚当然也不会主动去承认,这件事就在二人心照不宣之下过去了。
从此陶埙庆言就随身携带,哪怕睡觉也不肯解下来。
“……公孙,先生叫小的转告你,请一定忍耐。”
“代我谢谢先生。”
“公孙请放心……”
霍清流却打断他,“我知道赵国派出问责使一定是先生所为,只是这等事有污先生清名,就不要再做了。”
妫辛微微惊讶。
“燕太子的胞妹嫁与赵国太子,赵国向霍国派出问责使,又是赵太子提出,不难想出是谁在谋划。”
妫辛突然出现,这还是霍清流入秦近一年来首次收到故人问候。初时的激动与惆怅一过,马上涌上来的就是深深的不安了。
秦宫一向盘查严格,妫辛不会无缘无故混进来。除非——想到这里霍清流就觉脊背寒冷彻骨,低声道:“我们中计了。”
“什么?”
霍清流不容分说,站起身来,“先生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妫辛仿佛还没明白过来,霍清流又催促,“快走罢。此处日夜有人监守,任何面生之人都会引人生疑。先生游走半年不得其入,如今这般顺利进宫,定是有人故意放松戒备。”
妫辛仿佛醍醐灌顶,暗呼:“秦人好生阴险!”
“先生速速离去!”
那妫辛到底临危不乱,临走又问:“公孙可有话带给先生?”
霍清流闭了闭眼,哽咽道:“保重!”
事实证明霍清流的直觉是非常准确的。
夜已深,秦宫恢宏殿宇融进浓浓的夜色,仿佛一只暂时蛰伏的巨兽。
王宣立身秦王身后,问道:“拿下吗?”
赢季久久不语。
王宣又问一遍,赢季仰望无垠天际,“为何?”
王宣一愣,心说难道不该把人抓住吗?
“他要放那人走,寡人哪有拦住的道理。”
“大王!”
“霍清流并未负我,何罪之有?何况——”秦王语气一顿,转过身来,王宣只觉一阵寒意扑面而来。
“并非是他要见什么人。燕国死士混进我号称铜墙铁壁的大秦王宫,卿不该查查何人收了贿物么?”
王宣冷汗唰的淌了下来,“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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