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清流想说多谢,突然发现站在巨大的阙门下,自己一下子变得无比渺小。
这就是秦王宫了,我的最终归宿。
他想。
他被直接引到后殿,霍清流看似平静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秦王宫最恢宏的三座大殿即正殿,前殿,后殿。正殿、前殿位于章台宫,正殿为前庭议事包括接见各国使臣所在,前殿则为朝议后王与朝臣单独商议国事,讨论国策的地方,赢季躬操文墨,昼断狱,夜理书均在此。
后殿则为王起居之所,地处兰池宫正中央,渭水注入兰池,水面上星点分布着未曾开败的玉荷,蒙着夕阳余晖在微风里摇曳生姿。
霍清流想自己至少会在前殿拜见秦王,哪知被直接带到了兰池宫。
“大王仍在议事,公孙先行后殿歇息。”
霍清流点点头,又问:“大王何时回来?”问完忽觉不妥,但话已经说出去了。果然小黄门误会了,了然的一笑,“公孙有所不知,每天这个时候大王都在前殿议事。今日特意吩咐下来,公孙一到行先歇息,奴婢们都准备好了。”
所谓的准备好了,就是吃的用的玩的一应俱全,显然秦王议事时间不会太短。甚至连沐浴用具,更换的衣服也准备齐全。霍清流皱了皱眉,马上有谒者上前问他是否不满意。他本来话不多,这回更不知说什么好了。
原以为见过秦王,讨得一个质子身份咸阳了此残生也就是了,最不济恳请秦王把自己投废宫便是,可是眼前所见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这算什么?
他不认为秦王真的荒唐到千里求了一个男子,就是为了填充后宫。可是要霍国出一个质子,也没必要大张旗鼓派遣求婚使。尽管他未曾婚配,但并非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当他被引到秦宫后殿,就觉得他一路的幻想即将成为一场笑话。
赢季回来时略显疲惫。这半日来,他正被大将蒙衍带回来的消息困扰着——二十天前,燕国太子的谋士、游侠庆言突然离开燕国。分布在燕国的密探多方打探,居然没有查到庆言的行踪。
这条消息之所以能引起秦王的重视,是他至今都不能忘记当年燕太子在秦国为质,逃走后眼看即将被拿下,就在大家都认为活捉燕太子只是手到擒来时,正是庆言带领着一队死士越过魏境入秦接应燕太子全身而退。
燕太子被人毫发无伤救回国,这无疑打了强势的秦国一个天大的耳光。秦国丢了面子,但是表面上还要同燕国维持着名存实亡的大国邦交。
甚至为了彰显身为大国的风度,秦王曾一度婉拒了燕国再送一个质子入秦的提议。
燕太子不足为惧,秦王并不认为燕太子即位对自己能构成实质上的威胁,但庆言不得不防。一个游侠在他大秦国土如入无人之境,生生将他大秦勇士拦在国境之内把人救走,这不是嘲笑他大秦无人了嘛!
简直岂有此理!
虽然两国闭口不再提此事,但是一根钉子一旦扎下去就很难再拔出。
这些年来,有关庆言的一举一动都无时无刻不被秦国关注着。
如若不是王宣前来复命,赢季甚至都忘了还有一个很关键的人在等着自己,直到那个人在自己面前恭顺地伏下*身去。
“参见大王!”
霍清流大礼叩拜,赢季忽然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不知为何,见到霍清流的那一瞬间,赢季莫名产生了“庆言不会是为了他而来的吧”的想法,然而这个念头也仅仅在脑中一闪而过。虽说庆言早些年曾滞留霍国多年,但并不表明庆言同霍国宗室有联系。
也许,这真是巧合。
“免!”半晌,赢季才想起霍清流还没有起身。那个人一直低着头,一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见他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赢季几不可闻叹口气,微微倾身,伸手相扶。
下一刻,霍清流眼神一凛,仍然保持上身低伏的姿势,膝盖却缓慢向后挪动。
第4章 一眼惊鸿
“清流?”赢季的手还保持着向前伸的姿势,而霍清流已然退到一步之外,拒绝的意味非常明显。作为一国之君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对待,他几乎脱口就说出“好大的胆子”,然而那句话又被他硬生生压下喉咙。无声的笑了笑,暗想这才是他霍清流的秉性。
又不是罚跪,到底老让人家跪着不合适,又担心自己过于接近惹来对方更强烈的抵触,赢季收回手,缓缓道:“你长跪不起,在求什么?”
“大王,臣入秦不敢奢求锦衣玉食,但求咸阳衡馆一处,臣别居该处不敢有非分之想。”
他这是……赢季忽然明白过来,感情闹了半天,他当自己是入秦的质子了。赢季哭笑不得,要霍国送一个质子来,至于派出使者打着求婚的幌子吗?
关于这点霍清流也不是没想过,但他实在猜度不出秦王的心思,于是就想说不定秦王别有用心,派出求婚使不过掩人耳目罢了。可话又说回来,霍国弹丸一隅,不可能引起他国忌惮,更不会惹来秦国关注,那又掩谁的耳目?到底秦王这步棋下给谁看,真是难煞死人了!
现在赢季想明白了,就觉十分有趣,托住自己的下巴,命霍清流抬起头来,一寸一寸打量起他来。听王宣说他这一路安安静静的,静得根本就不像是凡俗中人。
其实不是这么回事,他只是把自己的心思掩藏的很好罢了。
不出意外,他在霍清流眼底捕捉到了一丝不安。
“你要出宫?”
“大王如若放心不下,将臣投入废宫也可。”
果然如此!
啪!啪!啪!
原本寂静的大殿响起了清脆的拍手声。
“清流,寡人派遣求婚使,可不是为了要一个质子。”赢季上身前倾,霍清流只觉一股无形的威压压过来,他来不及避退,秦王的脸已经凑到面前,然后下巴一痛就被一只爪子捏住了。
“第一次见到你,寡人就觉得你性子够烈,合寡人的口。原想着和亲一事多少也能挫挫你的性子,今日一见,你还是老样子。不过——寡人喜欢!”
“……”霍清流一脸茫然,疑惑道:“大王过去见过臣?”
赢季直起身,正色道:“见过,当然见过!”看他一脸莫名其妙,不觉心情格外好,困扰半日的烦恼也被他暂时抛到九霄云外。
“大王一定记错了,臣此番乃初次离家,不曾见过大王。”
霍清流的死心眼直叫赢季哭笑不得,当下心情又好了几分,“你起来说话,寡人就告诉你我们何时见过?”又看他踌躇不肯起身,索性一把把他拉了起来。
“大秦使节,威仪四方。粗鄙老妪,慌乱冲撞。鲜衣怒马,不畏秦锐,临危出手,拦驾救人……”秦王似笑非笑,霍清流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你,你如何得知?莫非……”
赢季轻哼一声,挑了挑眉。
答案呼之欲出,霍清流缓缓闭上了眼睛。
如果不是秦王提起,霍清流几乎把这件事都忘了。那还是一年前,秦国使节出使霍国,车驾行至衢州界,一名本该规避的老妇突然跌倒躺在路中。冲撞秦使车驾罪过不小,老妇当场就吓呆了……
记忆停留在这一刻,秦王没有给他更多回忆当时细节的时间。
“清流,这算不算你把自己送到了寡人面前?”翩翩少年毫无惧色,是何等的气魄!他一直想找个机会亲口问霍清流,当时他是如何拥有了这般勇气敢于现身阻拦他大秦锐士。如今,机会来了。
然而赢季的揶揄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霍清流接下来的话直叫他暗呼惭愧。只见霍清流脊背挺得笔直,直视秦王,“大王,那老妪年迈体弱,晕眩失控冲撞了秦使仪驾不假,但罪不至死。臣不出手,难不成看她命丧当场?”
“哦?你又如何得知那老妪不是刺客?”
“秦使身份贵重,一路谨慎是有的。一个人再精通易容模仿,眼神是骗不了人的。臣扶起老妪即已检查过,双目浑浊,形神俱废,不过一村野农妇罢了。”
“清流倒是仔细!”
“大王,寻常百姓自是看不出来,不过清流自幼学习技击之术容易辨识,驱赶老妪那几人下的是狠手。”
“我秦人尚武不假,却也不是嗜杀之徒。你说他们谨慎,既然出手就定有出手的理由。比如……”赢季似笑非笑,霍清流叹了口气,苦笑道:“堂堂秦王荒废国政,不顾安危随性出巡。”
“你!”秦王被噎了一句,眼睛眨了又眨,忽然发现自己竟一时词穷,当下心里大喊三声“好你个霍清流”。又一想不对,人都送到眼前了,再能言善辩也跑不出这秦王宫了。随性出巡又怎样,我不是遇到了你么?
大殿针锋相对,勾起的是藏于心底的回忆。
那一眼惊鸿,夜夜入梦。赢季至今都无法忘记,秦使仪仗车驾前,那疾驰而来的身影恍如天降。无视他引以为傲的大秦锐士,蹲下*身去亲手扶起老妇。老妇早已吓得失了魂,两腿软的根本走不了路。显然这加重了扈从的戒心,几柄宝剑同时指向他时,霍清流根本无视那一柄柄闪耀着寒光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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