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启唇,但他最终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知道自己的怜悯没有任何价值,更救不了任何人。
石牢前面是一条长长的甬路,章辖、田蛟默默在前面带路。他被投进石牢的时候是蒙着眼睛的,一路上什么也没看到。现在要出去了,终于看清了甬路尽头那几间牢房里绑着的、或许还能称为人的囚犯。潮湿的空气混杂血液的腥臭,味道简直无法言描。
霍清流脚步一顿,章辖回过头来。
“公孙?”
霍清流虚弱的摆着手,努力没有让自己吐出来。
不出意外,嬴季的车驾在远处静静等候。
王宣从马车上跳下大步走过来,上前一把扶住几乎撑不住身体重量的人。
“公孙受苦了。大王知道公孙是冤枉的,只是出此下策也是迫不得已。公孙请随末将来,大王已经在等候了。”
“容我……”霍清流再次停下脚步,艰难道:“容我先行洗漱更衣,略整仪容。”
几日牢狱之灾,霍清流明显见瘦,更是精神不济。沐浴一应用具早已备好,霍清流一到,田必马上伺候他宽衣。
“真是太好了!小的这几日可是担足了心。”
“难为你了。”
“公孙哪里话。小的自是知道公孙万万不是逆臣贼子。”
霍清流不无苦笑,这般信任,简直无以为报啊!
与被投入废宫不同,这次短短五天时间,霍清流整个人清减下去整整一圈。田必碎碎念早就为他备下了平日里爱吃的东西,一定要好好补一补,把这几日牢狱掉的分量补回来,又咒骂韩国人不识好歹竟然设计陷害。然而只有他自己明白,整件事岂是韩国人设计陷害这么简单。
从无交集的韩国公子贸然纠缠,突然出现冒名顶着庆言名义的燕国死士,他可不认为这只是巧合。
他没有见到秦王。更衣后,他就在马车上睡了过去。马车返回宫苑,嬴季就见他双目紧阖双眉微蹙,仿佛心里填着满满的化不开的愁绪。
田必打算叫醒他但被秦王及时制止。
让他睡吧。
但是霍清流夜里就烧了起来。
商隐把那只熟悉的手放回温暖的被衾,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从田必手里接过浸过凉水的巾子叠成条状搭在霍清流的额头。他是一直为霍清流问诊的太医,对他的身体情况非常了解。想来几日牢狱不会对他身体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但秦国的秋天到底不比霍国潮润温暖。
“……受了些风寒,服了散寒的药很快就无碍了。”
嬴季不由松口气,命人好好照料。
田必又抱来一条锦被给霍清流盖在身上,摸了摸他额头,感觉巾子温了,取下来又换上新的。身后推门声起,田必回头发现是辛葭。
“姐姐怎么来了?”
辛葭床前一跪,先看了看霍清流脸色,这才小声道:“殿下一直想见公孙,刚刚才哄睡下,我过来看看。”又问:“公孙如何?太医令怎么说?”
“公孙受了风寒。”话锋一转,田必又是心疼又是气愤,“韩国人果然狡诈!那韩国公子我曾见过两面,就知他不是什么善类。只是、只是不料他竟然陷害公孙!”
辛葭:“……”
辛葭有心说他你这话题也扯得太远了,但是又想霍清流睡的深沉,还是不和这竖子计较了。
辛葭帮忙照顾了半夜,后半夜霍清流热度退了这才告退。田必千恩万谢的送了出去,辛葭无奈道:“你也不用谢我,只管住自己的嘴巴吧。有的事可说有的事不可说,都这些年了还是没长点记性。”
“……公孙,何以认定秦若出兵必先灭韩?”
竹屋前,十来岁的霍清流双手托着下巴仰望万里天河。庆言问到这个问题时,霍清流不假思索,“先生曾说,四方围城必不久矣。虎狼环饲,就算秦不出兵,魏、楚、齐早已虎视眈眈,韩又能苟延残喘多久?”
十来岁时的对话又在耳边回响,霍清流迷迷糊糊的想,刚刚谁又再说韩国的事?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入.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37章 记中之计 一
“审清楚了?”
“是。”
蒙允早已恭候多时,秦王一到马上呈上木牍。趁着嬴季低头看木牍的机会往他身侧看过去,王宣一本正经跪坐,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当他根本不存在,蒙将军心里把大秦第一剑客上上下下骂了一遍,心道竖子你等着,看回了咸阳怎么收拾你!
一会二人出来,蒙允把人拦在廊下,咬牙切齿低吼:“你到底想怎样?”
王宣用剑柄把要伸过来的爪子往外挡了挡,根本无视了蒙将军满腔怒火,绕过他就要转回廊。蒙允简直要抓狂,紧随其后就追,“站住!”
王宣脚步一停,还真就站住了。
蒙允“……”蒙允内心咆哮,见他真的站住了一时又不知该和他说点什么。
其实这一幕非常滑稽,蒙将军怒气勃发,把人追上了竟然一时词穷。他面前秦国第一剑客微微勾起嘴角,一半嘲讽一半挑衅。
蒙允紧紧握拳,但又很快松开。莫说行宫别苑禁止私斗,就算真动手他还真未必是王宣的对手。
可是,蒙将军真心觉得自己冤枉。自己睡了大半夜凉地不说,一觉醒来对方连句话都没了。
这竖子到底想干嘛?
蒙将军内心无比纠结。
两位将军对峙的画面刚好被路过的人看到,二人一看是霍清流,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消失,仿佛就是凑巧碰在一起,三人一同拱手。
“两位将军——,”霍清流故意停顿了一下,王宣马上跟着说:“蒙将军睡觉不老实,半夜发疯跌下床磕到头,恼了一早上。”
蒙允:“……”蒙允心说好你个竖子,明明是你把我踹下地!
蒙将军心里各种咆哮。
霍清流点点头表示明白了,目光在蒙允头上不着痕迹扫了一眼,然后又一拱手,向半夜跌下床磕到了脑袋的蒙将军表示了一下“殷切”关心,之后就再也不理二人径直去觐见秦王。
从关入石牢到被放了出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秦王。当然他夜里睡着了没见到不算数,但这并不影响嬴季见到他忽然喜从中来的好心情。准备命人封漆的木匣被他随手一放,下了台阶亲自迎上前来。
“伤可是好些了?”
这是极少有的画面,一殿谒者宫女极有眼色,一看这情形全部默契地退了出去。
霍清流肩上、手臂各有一处伤,伤口并不深,而且在他被投入石牢前有人专门处理过。不过那几日无人问津,伤口没有长好且受了寒,这也是他被赦回当夜就发烧的原因。
秦王特赦的诏令非常及时,如果再要晚个一天半天的,恐怕嬴季就要悔得拿脑袋撞墙也说不定。
人是自己下令投到牢里的,秦王心里再怎么不舍表面也不能太过于表露出来。所以他只能悄悄地先命人处理了他的伤口,然后把相关人等关的关审的审告一段落之后,赶紧把人放了出来。
霍清流是不知道这些的,他来是要答案的,虽然并不指望能获得多少有用的消息,但不是所有人都甘心当傻子。
何况,我不是已经答应辅佐你了吗?
嬴季当然知道他的来意,笑着把人让了座,并亲自捧起玉壶倒水,殷勤得仿佛一心讨好新娘的新郎。
“臣的伤无碍。”
嬴季松了口气,但马上这口气就上不来了。
“臣恭喜大王!”
嬴季:“……”
“大王大计得以施展,可喜可贺!”
嬴季扶额。
“一石数鸟,果然妙计!”
嬴季额头青筋一抽一抽的,拿手已经快抚不平了。
“……臣自叹弗如。”
哐当!秦王脑袋一沉,当着自己心仪的人的面磕上了青烟袅袅的鎏金熏炉。
这回轮霍清流无语了。
来者不善!
秦王心里说:“果然是善者不来!”
不过霍清流的放肆没有持续太久,他非常清楚该收手的时候必须收手的道理。仿佛是叹了口气,他没有继续那些违心的道贺。懂得适可而止,才能在危机重重的秦宫生存下去。
显然韩奉节就没参透这个道理,也有可能参透了,但任谁整天面对一只随时要对自己下嘴的老虎,恐怕也无法再保持冷静。他们错估了秦王对霍清流的态度,更准确说应该是霍清流对秦王的态度,满心以为天下人都和他们一个想法,结果拱手把机会送到了秦王嘴边。
嬴季就是这样给他解释的,又补充说:“他们办事倒是细致,把寡人的喜好,喜好的人都查的一清二楚。”
“这么说来,大王回咸阳想必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嬴季摇头:“不会。寡人对清流的每一分宠爱都是真心,何须刻意去查,整个秦国上下皆知。”
霍清流肩膀僵了僵,然而秦王坐不下去了。
他突然伸手,在霍清流诧异目光注视下撩开了绣满云气纹的袖口。
重新处理过的伤口裹着雪白的带子,血早就止住了,撒上了秦宫珍藏的愈合伤药,想必也不会再有大碍了。
相似小说推荐
-
知我者谓我心忧 (晋咸) 晋江2019.05.09完结他是楚国三王子,整日游手好闲,纵情玩乐,人送称号“颍乐侯”。他师从名震天下的逍...
-
花间一壶酒 完结+番外 (吃汤圆啊) CP2019-01-26完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崔昭灵出身崔氏,爱花爱酒,从没受过苦楚,直到遇见冯怀素,才知道酒无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