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他才受腿伤,想见他进宫觐见时瘸跛着行走的模样……
引章见沈越脸上神情难受,便解释道:“你也别当承了什么大恩情,计较得清楚,公子最怕人跟他提起这些。其实,自从你在,公子病情轻了好些,所以在丘府时鲜少听他咳嗽。他是开心你在的,只是惯常不表态。再说,同是赔罪,你就比三姑娘要来的有诚意,她至今还在胡闹。”
“我知道。”正因为知道才更难受,自己过去如此待他……不说了,只愿他能多续两年命,自己多疼他两年。
每一餐每一饭。
天际泛出鱼肚白,沈越道:“我去做饭了,你也回去再睡会儿吧。”
客栈虽有伙食,但沈越生怕炒锅火旺,加重寻壑病情,故而这一路上几乎都是亲自掌勺,拣着蒸煮的简单清淡菜式做给他吃。
寻壑体弱,按理说该多吃肉补补,可他对猪肉深恶痛绝,过去姑苏沈府还会勉强吃一口,而今是但凡闻到气味就撂筷子,沈越只得挑选其他肉品下锅。昨儿在客栈落脚安定妥当,沈越就扎进菜场里,竟见有鹌鹑卖。过去自己闹咳嗽,翠袖常拿它熬汤,说是润肺,依稀沈越记得里头有放山药、椰瓤,椰瓤不指望眼下菜场有卖,所幸沈越离京时带了些食谱路上翻看,其中一本记载过五福鹌鹑汤,同炖的药材有玉竹、莲子和芡实和淮山。沈越便在菜场买齐材料,回来把鹌鹑交给店家冰窖里镇着。
离开京城时,行李之外,沈越带了一包粳米、蒋行君之前赠的若羌红枣,还有一些干百合,都是顶好的滋补材料,一路上有机会就给寻壑熬了喝。回房取出食材,连同冰窖里的鹌鹑。天色蒙蒙亮,沈越从井里打了一桶水,把鹌鹑洗净,肠胃都掏干净,其他食材也过了一遍水,回到厨房把鹌鹑斩成小块,山药、玉竹、莲子、芡实垫底,最后放上鹌鹑块,加水,生火炖上。
而后淘米,红枣核带火,沈越便一颗颗剔除,切成细条,百合片昨晚就已泡发,一同投入砂锅,放置旁侧炉台。
两锅都炖上了,沈越上楼,悄声回到房间,磨牙的‘吱吱’声断断续续,寻壑依旧睡得香沉。此际晨曦染上窗纸,桃红被面映得寻壑两靥气色红粉,沈越情动,俯身,在爱人面颊悄悄烙下一吻。
才在旁侧小榻上和衣躺下。
第46章 且餐山色饮湖光①
抵达江宁,寻壑出示任命文书,守吏查看后却道‘官人稍等’,随即跑向别处,再回来时领了二人,这二人问道:“哪位是丘大人?”
寻壑探头出门:“在下便是。”
这二人闻言双双躬身行礼,其中一人喜道:“家主盼望多日,总算把丘大人盼来了。”另一人又解释道:“我等是沙鸥公子的属下,奉家主之命,在此恭迎丘大人。”
寻壑明白过来,自袖里掏出大块银子:“二位久候多时,有劳了。”
二人双双摆手,其一高个子道:“丘大人客气了,请大人随我来。”,转而又对矮个子低声道,“你快去禀报沙鸥公子。”
由高个子带队,寻壑一行人马车前后相属,往城内驶去。
沈越挑帘看向车外景致,水绿风暖,长柳依依,一派江南好风光。蓦地想起十一年前,携着寻壑初到苏州时,这崽子东张西望的好奇模样,不由回头,却见寻壑双目紧闭,一副隐忍之态,沈越探手握住他胳臂,关切道:“头又疼了?”
寻壑闻言睁眼,淡笑着摇头:“多亏沈爷照顾,身上已无大碍。我只是在想,沙鸥在排场上素来计较,这回我南下长住,不敢想他将何等费心招待。”
沙鸥对寻壑如何上心,沈越没亲眼见过,但前些时日听过他二人话语,此间深情,自可想知。
马车行驶约半炷香,渐渐放缓,继而停驻,沈越率先跳下车,捞起帘子搀寻壑下来,其后人马陆续下车,大顺驾驶的引章芃羽一车,还有勒马远立的程隐花隐二人。
寻壑站稳抬头,只见匾额形制别出心裁,竟用了荷叶之形,上书‘仙眠渡’,三字劲气内敛,沉稳中又兀自带了股飘渺仙意。
“好别致的名字。”寻壑叹毕,转而问高个子,“这就是沙鸥居所?”
不待高个子回答,街道对面驰来快马,奔得近了,寻壑眼前一亮,唤道:“沙鸥!”
白衣白裤,眉目疏朗,飞驰间衣摆翩飞,仪态飘逸,正是沙鸥。沙鸥勒马,跳将下来,掩不住的一脸喜庆,道:“总算把你盼来了。”
芃羽引章纷纷问好,沈越也略一点头。沙鸥全无奔波后的疲累,兴致勃勃跳上踏跺,回头对寻壑道:“师傅,进来看看我给你张罗的府邸。”
“我的?”寻壑心里咯噔一下。
那次沙鸥借北上交送小倌的间隙,登门拜访,寻壑便诉诸成帝口谕任命自己南下江宁为官的事,并交付银票嘱托沙鸥替自己觅一处僻静府邸。可眼下看着这油光锃亮的三开朱红大门,不敢想象内里景致将如何铺张,自己那一纸银票,恐怕只是九牛一毛,沙鸥不知往里垫付了多少。
门环三敲,有人自内打开大门,一行人进入便是影壁,其上横向镶嵌四块影壁砖雕,其上所刻不过花鸟鱼虫,但雕工之细,足见用心。出神之余,寻壑突觉手上一暖,竟是沙鸥牵了自己往里影壁右边走去,又听青年絮絮道:“一进院落我只设了楠木厅,供你待客用,无甚新奇,就不细看了。”
“好,听你的。”寻壑说着,还是往那五开建筑望了一眼,门面恢弘自不必说,匾额上‘会芳’二字,又消除了几许豪奢俗气。
下午时分,除却一二蝉鸣,几不闻他响,偶有婢女小厮走动,也都敛声屏气,沙鸥回看一眼师傅,似猜透他此刻疑惑,解释道:“我知你素来喜静,这些下人我都是交代过的,不许喧哗,违者克扣例银。”
寻壑哭笑不得:“哈哈,我只道是江宁人修养上乘,连下人都训练有素,原来是你正中他们要害,逼得他们置喙不得。”说着敲了一记沙鸥脑门。
侧头时,觉察身后一目光如炬,寻壑赶忙敛起笑容,转而正色规矩。
鼻草香萦绕,却是幽微隐约,原是抵达一处院落,只见叶形匾上,‘玉惦秋’三字,字形清秀,似女子手书。
沙鸥见寻壑盯着牌匾看,得一道:“师傅可是觉得这字写得好?”
不可否认,寻壑点头赞叹:“确实好,看这笔画波折,该是女子落款吧。”
狡猾神色在沙鸥目中掠过:“对,这位佳人可从来不给任何高门大户写牌匾,但听我说出师傅你大名,这佳人当即自告奋勇,非要手书一匾,以表倾慕之意。”
寻壑愕然:“真的?”即刻又瞟一眼身后,瑟缩道,“我……我从未招惹女子,也无甚功业,怎会有江宁女子知道我名号?”
“且不说师傅家大业大,单单这仪表翩翩,谈吐谦恭,万花丛中过,就是不带一眼流连,也自有女子暗中仰慕,题一匾不过是聊表心意……”不待沙鸥说完,就听一旁笑声‘咯咯’,一行人看过去,却是那高个子,只见他捂肚笑了片刻,才缓过来,喘息道:“主子,你就别捉弄丘公子了,这匾额就是你写的……哈哈哈哈,哎哟!”
沙鸥一恼火,捡了块碎石子就掷过去,怒道:“要你多嘴!”
寻壑了然:“我只见过你写小字,这换了大字,一时竟没认出来。”
沙鸥不满,‘哼’了一声,正要发话,却听身后一声女子惊呼:“这园子里栽的都是香草?”
寻壑回头,就见芃羽俯身细嗅,沙鸥解释道:“是的,九畹九畹,师傅当初该是取‘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之意,屈平将桃源理想诉诸《离骚》,遍植香草以表心志,想必师傅也是心生向往,而今寻了机会,我便替师傅实现心愿。”
寻壑正要表达谢意,沙鸥却早料到了一般,连忙岔开道:“到了秋季,芳草幽香最浓,且草色堪比翠玉,故而我给此院题名‘玉惦秋’。”说着走到院中屋宇门前,沙鸥又问,“师傅进去看看?”
寻壑却摆手:“不了,来日方长,你带我等游览一遭即可,不必费时。”
沙鸥点头:“好。”
第47章 且餐山色饮湖光②
继续往后走,进入三进院落,穿过一道浮水回廊,就见一处贴壁假山,山间凹陷处蕨草滋长,假山对侧又是一处庭院,与一般庭院不同,这间院落侧面设门,匾额仍是石造叶形。
“杏花春,好生烂漫,”赞毕,寻壑问沙鸥道:“仙眠渡,玉惦秋,到而今杏花春,都是你的主意?”
沙鸥得意:“是呀,师傅当年教的功底,我可没敢偏废。可惜心思净费在这旁门歪道上了,我要有师傅一二觉悟,哪至于今日光景。”
寻壑哭笑不得:“我不过给你三千俩银票,你给我整出这么大一座院落,背后垫了多少,一般光景之人出手能如此阔绰?亏了你多少银两,从实招来。”
沙鸥闻言,弹跳进院落,不理会寻壑,寻壑无奈,跟了进去:“哎,你这你让我如何住得安心。”
沙鸥驻足,辩道:“师傅怎不换位想想,过去我见你挤住在那逼仄院子,又如何能安心!这江宁城,好说我也呆了几年,说是半个地主也不过分,不过盖座院子叫师傅有个伸展去处,师傅却要和我计较得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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