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一直未曾出声的锐儿突然开口,“锐儿是殿下的常随,日夜不离,锐儿从未见过殿下和御神通过私信。”锐儿顾不上审度周佶的表情,赶在周佶出口制止他之前,急急的说道,“那雀鹰是锐儿驯养,殿下并不知情。锐儿养那雀鹰是为了自己的私情,锐儿和半妖素……”
“住口!”周佶突然明白了锐儿的用意,忙出声喝止,“此地岂容你放肆?!”
言灵加身,锐儿无法再说,但还是不死心的望向周佶,可是他等来的只是周佶一个万事皆休的摇头。
武兴二十年十月,奕王周佶、御神杨煊因谋逆之嫌暂押诏狱,着廷尉与宗正会审。
一诏而出,满朝皆惊,激起千层浪,更有一张千丝万缕的巨网笼罩在朝堂内外。有人噤若寒蝉,唯恐波及自己;有人暗中运作,险中求生;还有人落井下石,乐观其变;人心百态,自有炎凉。
百奈得知这一消息,震惊中混着惶恐,但最后,都化为一股柔肠的焦急。即使苏晟告诉百奈周佶舍她选了皇权,即使再相逢周佶没有认出她,即使周佶并未如前诺向皇帝邀功请赏半妖,百奈都还在心底留了最后一丝暖意给周佶。
三年间雀鹰传回来的每一封信,百奈都好生珍藏。可现在,那些脉脉私语竟然都变成了谋逆的罪证,怎么可以容忍?!
纵有千般辜负,惟愿君安。
百奈思虑多日终下了决心,她小心翼翼的拿出那些承载无尽柔情与相思的信,趁夜,悄悄出了慎王府的后院。
“站住!”周俍自院灯后的黑暗中走出,冷声问道,“你要做什么去?”
“殿下恕罪。”百奈跪倒在地,“百奈有一事一直瞒着殿下。”
“什么事?”
“百奈……”百奈咬了一下自己的唇,才继续说,“百奈曾心有所属,如今此人受了冤屈,百奈要去救他。”
“这个人……”周俍的心底燃起了一股看不见的火苗,“是不是长兄?”
难以置信出现在百奈脸上,但稍许又退下,百奈呈上手里的锦盒,红着脸说:“百奈尚未转生之时,与奕王在神见之森一见钟情,后常有私会。奕王出征北疆三年,一直与百奈用雀鹰传情,奕王的那些书信都是写给百奈的,全是小儿女的私语,从未谈论过皇权,何谈谋逆?”百奈看着周俍,祈求道,“求殿下将书信呈给皇帝,以证奕王清白。”
百奈说一句,周俍心底的火苗就更盛一些,他一言不发的打开百奈递过来的锦盒。周佶对百奈的柔情和相思从字里行间溢出,句句扎在周俍心上。周俍沉默着看完,脸上毫无喜怒,随后,将信扔进了旁边的石质院灯里。
百奈大惊,忙去抢信,却被周俍一句言灵“别动”喝止在当下。
“殿下……”百奈看着那些变为灰烬的柔情和相思,泣不成声,“这……是何意?”
“本王是在救你,也是在救长兄。”周俍握紧了藏在身后的拳,“不管长兄是和御神通信还是和你,他与界灵殿有私通都是无法抵脱的事实。你现在拿出这些信,只能是将自己添做证据,还让长兄又多了一条与半妖私通的罪名,于长兄的清白有何用处?”周俍审度着百奈的神色,又劝道,“百奈啊,本王知道你重情重义,可你这样做值得吗?”
“殿下为何有此一问?”
周俍看着百奈如深潭般的双眸写满了无助,不由自主的伸手轻抚百奈垂落在脸颊上的泪珠,却觉察到百奈微不可见的躲闪。周俍的面色没有丝毫改变,依旧轻抚着百奈的脸,柔声说道:“三年日思夜想,在四象殿和你再遇时却没有认出你;九死一生大捷归朝,父皇问他要什么赏赐,他也没有要你;奉旨娶了赵氏,转年就有了惜缘。比起你现在冒死相救,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你做过什么,百奈啊百奈,你这样,真的值得吗?”
百奈垂下眼眸,轻声说道:“身为皇子,总是身不由已,百奈不敢奢求,只愿尽绵薄,惟换不悔。”
周俍心底的火苗终于烧成了滔天大火,转过身不再看百奈,说:“长兄陈伤旧疾复发,在狱中颇为困苦,今日我求了父皇,准我前去探望。来,你跟我一起去吧。”
百奈随着周俍下到层层诏狱最底,在最深处的一间牢房里见到了周佶。暗无天日、阴冷湿寒的牢房里,周佶只着夹衣,靠着墙壁不住的咳。听到有人唤自己,周佶扶着墙艰难的挪过来,见到是周俍,竟还挤出了一个笑脸。
“俍儿?你怎么来了?”
“周俍听闻长兄旧疾复发,特求了父皇,准我来探望。”周俍满脸的心疼,“长兄你怎么这幅样子?狱卒是不是苛待你了?有没有医官来请诊?”
“罢了。”周佶苦笑一下,“我一个有罪之人,哪敢奢望这些啊。”
“长兄是被冤枉的!”周俍笃定道,“他们就是见不得长兄才兼文武,才用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来诋毁长兄。”
“此时说这些都没有用了。”周佶摇摇头,低声说道,“父皇不信我,才是我最大的罪过。”
“长兄……”
“俍儿不必劝我了。”周佶隔着牢笼伸手按在周俍的肩膀上,说,“事到如今,我唯有两件事放心不下。”
“长兄请讲,周俍一定办到。”
周佶听闻,先艰难的笑了一下,随后说:“一是担心妻女,惜缘还那么小,若我……”周佶顿住,等着心里的千般不舍万般牵挂重归平静后又说,“此番劫难是逃不掉了,若我有何不测,请俍儿一定要多加照拂,替我疼爱惜缘。还有我的半妖常随锐儿,他跟着我出生入死,我不忍他随我而去,也不想他充了七杀军,白的埋没了他一身的本事,请你向父皇求了他去,让他以后跟随你吧。”
“嗯。”周俍知道周佶心已死,再多的劝慰都是徒劳,唯有郑重的承诺。
“奕王!”百奈见周佶从始至终没有看过自己一眼,心心念念的皆是妻女和锐儿,终忍不住突然开口,“殿下可曾记得神见之森的素素?”
“素素”二字仿若一道惊雷,将周佶心上的旧伤硬生生的撕开,周佶透过鲜血淋漓看向百奈,随后冷着脸说:“不认识。”不知为了强调什么,周佶又补了一句,“我只与界灵殿的御神有过私信,除此外,不知有谁。”
百奈看着周佶的神色从震惊到漠然,心底仅剩的最后一丝暖意也被风雪覆盖。
第17章 17. 惟余牵挂
锐儿从不知道,界灵殿下竟还有这种地方。未知石材砌就的牢笼在夜明珠微光的映照下隐隐泛着暗红,细闻,还有一股说不出的膻腥味儿。也不知左右的牢笼里关的都是什么样的半妖,锐儿听不到他们发出的任何声音,只能感觉到微不可见的气息,仿佛随时都会消散般。地下牢笼不知昼夜,锐儿只能通过每日两餐估算出自己已经被关在这里两月有余了。与世隔绝、无尽孤寂这些都还可以忍受,最让锐儿焦心的是,在这里,他的妖法完全使不出来。无法和周围百物私语,就无法探听外界消息,周佶的现况无从得知,锐儿第一次体会到那种不着天不着地的焦虑和担忧。
当这种焦虑和担忧折磨得锐儿就要失去理智,准备不管不顾硬闯出去时,终于见到有人来了。
竟然是苏晟和白羽恒。
“锐儿!”白羽恒几步奔到近前,看着锐儿焦急的问,“你怎样?有没有受过刑?”
锐儿摇摇头,却更加焦急的问道:“殿下现在如何了?”
“不知道。”苏晟开口道,“奕王被关押在诏狱,无旨不得探。”
“那,什么时候能放他出来?”
苏晟没有回答,只看向白羽恒,白羽恒却移开了目光。
“怎么回事?”锐儿觉察出来不祥,急急的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皇帝已经定了殿下的罪?”
“不是。廷尉和宗正还在会审,有些人一直在努力,可是……”苏晟长叹一声,道,“另一边也不松口。”
“另一边?”锐儿不解的问,“是什么?”
“一些不希望杨氏一党权倾朝野的人。”
“可是……”这些肮脏的朝堂倾轧锐儿不是不知道,他只是还留有一丝善念,“皇帝总该相信自己的儿子吧?”
苏晟沉默,好一会儿后无奈的说:“只怕皇帝就是最不希望杨氏一党权倾朝野的人。”
这个答案太过震惊,锐儿愣了许久,才喃喃的说:“为什么,皇帝可是万人之上,他还怕谁能大过他吗?”
“怕。”苏晟的语气冰冷得如同数九的风,“因为他的登极是杨氏一族铺的路,杨氏既可以给他铺路,也可以给别人铺路。”
墙上的夜明珠突然黯淡了许多,四周微不可见的气息消失了,天威露出了一个狰狞的微笑,有人用手掐住了锐儿的脖子。锐儿觉得有好长时间自己仿佛不能呼吸,直到白羽恒轻声唤着他的名字他才惊醒过来,对上苏晟如寒风的双眸,锐儿终于觉出了冷,耳边听到的是苏晟轻轻吐出的八个字:“天家无情,只论臣敌。”
“苏灵师。”锐儿像变了一个人般,异常平静的问,“皇帝要治殿下什么罪?”
“谋逆之罪,重则诛九族,轻则流放,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嗯。”锐儿听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点点头说,“不管怎样,有我陪着殿下,总不会让他受苦。”
“你要陪他去哪?”苏晟冷冷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