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闲话间,有侍婢通传慎王到,泽生忙站起身,等着周俍走进来,敛身行礼。
周俍先问了梁昭仪的安,又笑扶起泽生,说:“没想到舅父也在。”
“泽生奉御神之命来给梁昭仪送重阳礼。”泽生说着瞟了一眼颔首站在周俍身后的百奈,笑着问,“不知殿下那里是否收到?”
“多谢舅父挂念,已经收到了。”
“无外人在,你们就不要这样生分了。”梁昭仪招呼周俍,“俍儿快来,我和你舅父正在商议你的婚事。”
周俍听闻愣了一下,随后转头吩咐百奈:“你出去等我吧。”
百奈没有任何疑问,向着众人行礼后退了出来,随手还关上了殿门。
“怎么突然说起此事?”周俍等着百奈彻底走出去,才说,“我还不想这么早成亲。”
“俍儿。”梁昭仪早料到周俍的反应,柔声说道,“母亲知道你的心思,既不满意你父皇选的人,必是有自己钟意的女子,你告诉母亲,母亲替你去说。”
“没有。”周俍断然拒绝,严肃道,“身为皇子当以社稷为重,事业未立前,不谈儿女私情。”
梁昭仪见到周俍信誓旦旦的样子笑了起来,刚要张口再劝,泽生却突然开口:“殿下可知,半妖因易元诅咒是无法繁衍的?”
泽生的话看似没头没脑,周俍却懂了,脸一下子就红了,抿着嘴不再开口。梁昭仪看着周俍的样子,想到刚才一说要谈婚事,周俍就让半妖常随回避,再想想半妖常随退出去时,那弱风扶柳的背影,梁昭仪突然就明白了,有些恼怒道:“俍儿!你莫不是被小妖精迷住了魂?”
“没有!”周俍面露不悦,但脸色更红。
“殿下。”泽生忙打着圆场说,“半妖常随侍奉主人乃是本职,规制上也没说侍奉里还分可与不可的。不过,殿下既然说了要以社稷为重,那泽生就多嘴一次,软玉温香只可怡情,殿下莫要因小失大。”
“舅父多虑了,虽然百奈确有妍姿艳质,但周俍有分寸。”周俍微不可见的轻叹一声,道,“何况,百奈也无此心。”
“那最好。”梁昭仪语气略重,“还算她懂事。”
可是泽生却不这样认为。百媚幻生的白狐竟不会以此事主人,怎么听都像是界灵殿灵师不会灵术一样好笑。再加上周俍那极力掩饰的遗憾和挫败,都让泽生在心内画了大大的问号。
泽生顶着这个问号,先是回了趟家见了自己的父亲梁司徒,又到千落庄找了御庄包有才。包家原本就是梁家的门客,包有才更是泽生的伴读,自和泽生被拣选成为灵师后,更借着梁家直升到了御庄。先不说包家上下如何,只包有才,从小就对这位四公子言听计从,恨不得天天抱着大腿不撒手。此时包有才只听泽生提了一句“千落庄可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就献宝一般急忙将他亲身经历的、道听途说的,甚至还有那自己胡乱猜测的,全部添油加醋的倒了个底掉,直听得泽生头大了两圈。
泽生顶着硕大的头在神见之森里晕头转向,险些走错路,狼狈之余还不免庆幸,幸亏不是雪日,不然天地一色,更加容易迷路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泽生的天启天赋无人能及一般,神见之森格外给面子,刚一入冬就下了一场大雪。果如泽生所料,神见之森天地一色,唯有一团金黄,跑得飞快。
洛洛轻巧的在枝桠间纵跃,间或躲开自身后飞来的石子,难得的是,竟未惊落一片雪花。周偈循着洛洛的身影,在林间树下疾驰,时不时的抬手甩出一颗石子,精度和力道都拿捏得很好。可惜洛洛的身影太过诡异,周偈几次都未能得手,边追边想出一条妙计。先用右手弹出一颗石子,未等劲力用老,左手紧跟着将剩余的石子全部甩出。
前面的洛洛躲开先至的石子,未想后面紧跟着一堆的石子,躲闪已来不及,但洛洛却丝毫不慌,抽出双刀,只用了三招,就将石子全部格挡,还抽空打了一颗回去。
周偈见状,刚要出声大赞,就见有颗石子冲着自己飞回来了。周偈也未见慌乱,甩出佩剑弹开石子,随后就和跟着石子一起而至的洛洛战到一处。
宝剑对双刀,少年战半妖,那是绝对没有胜算的。洛洛左劈右挑,周偈的剑就莫名其妙飞了出去,只剩周偈捂着自己的手腕叫疼。
“没事吧?”洛洛忙跑过去,小心翼翼的捧起周偈的手腕,左看右看,自责的说,“怪我,没掌握好力度。”
“我要告诉苏讲席!”周偈撅着嘴道,“师兄仗着自己大欺负小师弟。”
“我可没有!”洛洛听闻大惊,忙辩解道,“只是切磋,切磋而已。”
“那我要告诉御神!”周偈的嘴撅得更高,“半妖欺负皇子了!”
“没有啊!”洛洛有些急了,原本就微垂的丹凤眼一着急显得更加委屈巴巴,不知所措的摇着周偈的手,小声哀求道,“秋阳,你千万别跟御神告我的状啊!”
“嗯?”周偈立起了眼睛,“你叫我什么?”
“啊?”洛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躬身行礼道,“公子恕罪。”
“叫的不对!”周偈怒道,“本王有封号!”
洛洛彻底傻了,又惊又恐,一张脸更加愁苦。周偈看着他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终于撑不住笑了起来。
“你……哈哈……你怎么……哈哈!”周偈笑了半天才止住,给了洛洛一拳,说,“我在逗你呢!”
洛洛想了想,才明白周偈的意思,方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抚着自己的胸口说:“吓死我了。”
见到洛洛的神色,周偈忍不住又偷笑起来,边向千落庄走边问:“我问你,虽然我又输了,但你觉得我较上次是不是有了长进?”
“是。”说起周偈的武技,洛洛总是十分严肃认真,“准头和时机都好了很多,假以时日,一定能打赢我的。”
“为什么要打赢你啊?”周偈不解的问。
“若是你能打赢我,起码在这界灵殿就能位列上乘了。”洛洛的表情认真得一塌糊涂,仿佛在说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这样的话,就不怕别人欺负了。”
“有你在我还会被别人欺负?!”周偈反问道,“那要你这个半妖常随何用?”
“可我又不是你的半妖常随。”洛洛满脑子问号,“又不能天天跟着你,万一……”
“万一你个鬼啊!”周偈对于洛洛的不开窍十分无语,丢下一句“将来会是的”先跑回了千落庄。
庄口,周偈的侍人看到周偈回来,如久旱之人盼到甘露般差点哭了出来,急急的说:“殿下可回来了。”
“怎么了?”周偈看着侍人急出的一脑门汗,纳闷的问,“出什么事了?”
“皇后懿旨,召殿下速速进宫。”
第16章 16. 欲加之罪
白日里还晴空万里,午后却开始转阴,风也越来越大,待到落日时分,黑云已经压住了半边天。
锐儿伏在紫微宫正殿的地上,心里压的黑云比窗外的还要阴郁,可即使如此,也阴郁不过武兴帝的脸色。
“说吧。”武兴帝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喜怒,“你这三年拥兵风州,却和界灵殿书信过甚,所为何由啊?”
周佶同样伏在地上,冷汗已经浸湿中衣,听到武兴帝问,又伏低了一些。
“吾在问你,怎么不答?”
周佶没有办法回答。
“殿下实在是胡闹!竟然和一介半妖有了私情!”
“殿下可知通启年间发生的事?若不知,那殿下可听说过,先彰王是如何死的?”
“殿下不懂这其中的厉害,那就怪杨煊,放任了殿下。今日既已如此,就请殿下快刀斩麻,免得徒留祸端。”
“皇帝心重,殿下务必要警醒啊!”
“殿下,听杨煊一劝,就当大梦一场,全忘了吧。”
杨煊的警告和规劝声声在耳,周佶实在无法回答武兴帝的问题。难道要告诉皇帝,这三年来自己一直和界灵殿的半妖雀鹰传情,难道要将这三年来素素回的每一封信都呈给皇帝吗?那岂不是无端又牵连了素素?绝对不行!
周佶稳了稳神,打定主意,开口道:“儿臣不知父皇言下所指,戍卫风州三年,儿臣只用七杀军的信雕传过军报,未曾与界灵殿有过任何往来,还望父皇明察。”
“你这是不认?”武兴帝冷哼一声,丢给周佶一沓信纸,“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周佶捡起一张,只看了一眼,顿时大惊!又忙捡起另外几张,张张都让周佶大惊。
“佶儿真是勤勉啊,忙于战事还有心挂念帝都。”武兴帝的话一丝温度都没有,“几乎每个月都要写信询问杨煊朝堂内外的大事小情,还要关心吾的身体是否康健,连吾每日吃了什么,是否睡得安稳都要过问啊。”
“父皇!儿臣没有!”周佶伏身在地,“这些信,不是出自儿臣之手。”
“难道吾还认不出你的字迹吗?”武兴帝大怒,“你当吾瞎了吗?”
“父皇!儿臣真的没有!”除了苍白的否认,周佶别无他法,“儿臣是被冤枉的!”
“住口!”武兴帝猛拍几案,“传信的雀鹰也在,你如何能赖?雀鹰乃神见之森灵物,非灵力者不可驯养,若你与界灵殿没有往来,又何须用到此物?”
殿外,积压半日的黑云终于耐受不住,片片雪花乘着凛冽的风势从天而降,呼啸着撞在窗棂上。殿内,周佶的中衣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内心的黑云也已到了崩塌的边缘。望着武兴帝凛冽过朔风的眼神,只觉得周身起了比窗外暴风雪还要冷的风,如同利刃般舔着自己,刀刀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