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他……”提起周俍,周偈总是一言难尽,沉吟许久才吐出两个字,“挺好。”
“你不服气也没用。”武兴帝乜斜着眼瞅着周偈,挖苦道,“论治国理政、论权谋狠心,你皆不如他。”
“我知道我不如他。”周偈多少还是有些不服气,但不是为了自己,“他也就是仗着长兄不在了,若长兄还在,哪轮得到他。”
“好好的为何要提起他?”武兴帝皱起了眉,语气中有了怒意,“当年你就指着吾的鼻子骂过了,这么多年了,你非得逼着为父跟你认错吗?”
“偈儿不敢。”周偈敛身一礼,“当年是偈儿年幼无知。”
“那如今呢?”武兴帝不依不饶,见周偈抿唇不答,武兴帝长叹一声,道,“吾知道你怪吾无情,可这就是天家,关乎国祚,有些事不得不为。”武兴帝戳着周偈的肩窝,恨铁不成钢的说,“往后自己治国,吾劝你还是少些小家子的矫情,多学学你三哥的狠心。”
“学不来。”周偈甩了个白眼,软怼了回去,“若我有那狠心,如今还能有他的风光?”
“哎……你啊!”武兴帝无奈的道,“也就沾了命好的光,才能活到现在。”
“父皇是不是后悔了?”周偈戏谑道,“就该一落地直接掐死我这个妖孽。”
“胡言乱语!”武兴帝忍不住抬手给了周偈一巴掌,骂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正经不了三句话。”
周偈没有躲,笑着挨了这一点也不重的巴掌,随后坐在武兴帝身侧,如儿时般摇着武兴帝的袖子,撒娇道:“偈儿之所以命好是因为有父皇的疼宠啊。”
“油嘴滑舌!”武兴帝却一直都很吃周偈这一套,嘴上虽骂脸上却不由自主露出笑容,指了指几案上的册子,笑嗔道,“该给的吾都给了,你快拿着滚吧。”
“父皇怎么还要赶偈儿了?”周偈竟然还委屈上了,“偈儿此番走了还不知几时才能回来呢。”
“儿大不由爹,吾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武兴帝唤来了长乐,冲着周偈挥挥手,“你去吧,吾累了。”
周偈眼见长乐走进来,熟稔的为武兴帝松发揉肩,再见武兴帝半白的头发,心中不舍更浓,想了想,贴到武兴帝耳边,道:“血契没有了还可以立血誓,就让长乐留在父皇身边吧,偈儿也能放心。”
武兴帝听闻不置可否,只说了一句“难为你有心了”就合上了眼。周偈见状,不敢多扰,行礼后抱着账册退了出来。
紫微宫外,天昏地暗,正是风雨欲来。暮色一直站在殿柱旁,待周偈出来,忙迎上去接过周偈手里的账册,瞅见周偈神色惆怅,不免担忧的问:“殿下,你怎么了?”
“没什么。”周偈说着走进了风中。
暮色几步追上周偈,小心翼翼的问:“是不是皇帝为难殿下了?”
“事到如今,父皇怎么会为难我呢?”周偈向着暮色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随后落寞的道,“父皇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了。”
“殿下不要难过。”暮色斟酌着字眼,劝道,“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轮回转世也是此间定数,常人都是在这个圈子里生生息息,此时的分离也是彼时再聚的开始啊。”
“终即始,始即终。”周偈奇道,“你什么时候有的这些感悟?”
“我……”暮色刚要答,突然来了一阵狂风,将暮色手里的账册吹飞,暮色“哎呀”一声忙丢下周偈去捡账册。
周偈看着暮色在风中手忙脚乱的凌乱样子,撑不住笑了起来,刚刚还笼在心头的阴霾顿时被狂风吹散,骂了一句“蠢”后也去追起了账册。
周偈循着一个在地上翻滚的账册追出去好远,直追到账册滚到一人脚下被捡起,周偈顺着看上去,未成想竟是周俍。
“偈儿这是在做什么?”周俍扶起周偈,叮嘱道,“要下雨了,还不赶快回府,你身子本来就不好,小心淋雨受寒。”
周偈看着周俍不似作伪的关切,想了想,终还是向着周俍敛身一礼道:“周偈见过太子。”
周俍的神色明显一僵,转瞬又恢复如初,好似不经意的说道:“还是叫三哥听着顺耳。”
“君臣有别。”周偈坚持道,“礼法不可坏。”
“随你吧。”周俍翻看着手里的账册,问,“这是父皇赏赐给偈儿的戍卫?”
“是。”
“人不少啊。”周俍瞟了一眼周偈身后暮色怀里的一大摞账册,“不过也好,有偈儿这个大将军镇守北疆,父皇也能高枕无忧了。”
“太子谬赞了。”周偈说着又敛一礼,“请太子放心,周偈定不辱使命,誓死保卫周幽。”
“好,周幽有子如偈儿,实乃周幽大幸。”周俍将账册放进暮色怀里,趁机仔细看了一眼暮色,见他满脸都是略有些呆愣的无辜,禁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可是暮色却被周俍笑得有些心慌,忙不迭的就要跪,却被周偈拉到自己身后。
“风雨将至。”周偈挡在暮色身前,对周俍道,“也请太子早些回宫。”
周俍没有回话,只看着周偈难以掩饰的回护之情,许久后竟是轻叹一声,道:“偈儿爱美人不爱江山的魄力,我真是自愧不如啊。”
“太子说笑了。”周偈话里有话的恭维,“周偈自知及不上太子的杀伐决断,留在朝中也是误国误事,愧对祖宗基业,所以才逃去了北疆。”
周俍听闻只笑笑,没再接话,拍了拍周偈的肩,留下一句“保重”后擦身而过,往东宫而去。周偈也没有任何停留,抬脚就往宫外走。
酝酿一日的大雨,突然而至。
周偈和暮色顶风冒雨的回了府,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吴长安生怕周偈着凉生病,又是烧热水又是熬姜汤的,直折腾到晚上才消停。
“真是烦死了!”周偈没好气的把汤盅扔回给吴长安,骂,“澡也洗了,姜汤也喝了,你还有什么事?”
“没了没了。”吴长安陪着小心,“殿下莫要这么大火气,我这也是担心殿下。眼瞅着中元祭就要到了,殿下可千万不能生病啊。”
“生病了又怎样?”周偈一肚子邪火,“大不了就是不去呗。”
“哎呦我的殿下啊,今年的中元祭可不能不去。”吴长安神秘兮兮的说,“这次可是太子主祭。”
“他主祭关本王什么事?!”周偈摆出一贯的混不吝,“本王还就不去了!”
周偈犯浑,吴长安一点儿辙都没有,只得使眼色给暮色。暮色收到,走上前,对周偈说:“殿下,这个时候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嗯?嗯!”暮色的话周偈怎么听都舒服,“你说的有道理。”
“就是。”吴长安紧忙敲边鼓,“那殿下早些休息。”又嘱咐暮色,“虽在伏中,但也不能贪凉,有劳暮色常随夜里经点心,莫让殿下受寒。”
“是。”暮色乖巧的应承下来,开始放帐子。
吴长安见状,没等周偈轰他,识趣的自己先退了出来。
大雨直下到后半夜,时不时的惊雷让暮色睡的十分不安稳,可比他还不安稳的是周偈。不知是不是中元节临近的缘故,周偈只觉得满脑子里的喧嚣更甚。那些沉积已久的恨意就如同此时窗外的暴雨般直泻而下,一道惊雷后更是撕开最后的屏障喷薄涌出,瞬间就将一切生念淹没。
第109章 109. 兵分两路
流凌凝劲力于指,在未知石材砌就的墙壁上画下一道新的痕迹。相较前一道是又深了几厘,切口也更为干脆利落,流凌知道,这是内息又强盛了几许的证明。看着满墙深深浅浅的痕迹,流凌轻叹一声,叹掉所有不甘,强迫自己敛神入定,慢慢行起了周天,将早已精进的三重关更上一层。
静谧中有微不可察的气息在夜明珠照不到的地方此起彼伏,诉说着各自的过往,有悲伤,有怨恨,更多的是绝望,这众多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恰恰牵制了其中最浓的恨意,那来自远古、沉积至今的恨意,那早已深深刻在每一个半妖心底的恨意。这恨意累世积攒,可裂天焚海,不惧一切。
静谧中还有数不清的过往,清晰的在流凌心底来来回回。千落庄里是最初的开始,日夜研修的枯燥,誓拔头筹的决心,都定格在转生湖里的一滴血中。流凌记得自己名字的由来,是皇宫里最低微的一名乐舞伎人,只因曾在某一场宫宴上惊艳了幼年的周信,竟让周信记到现在。流凌知道这个缘故后还曾天真的误以为周信会对自己另眼相看,可到头来才惊醒,在周信的眼里,自己只不过也如乐舞伎人一样,是个玩物而已。
这丑陋又残忍无情的皇权,就该灰飞烟灭了;这愚蠢又不可一世的人类,就该万劫不复了。这周幽的天下,关我何事,关半妖何事?乱吧,杀吧,都死了才好。在灾厄面前,皇权庇护不了任何人,所有人都一样要被命运的屠刀斩杀。
恨意化为游走七经八脉的灵力,反复磨砺着流凌的内息,越挫越强。如炬的内府满溢出更多的灵力,自幽暗不见天的石牢散出,和一股更为浓烈的不甘交织在一起,引着他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终于找到你了。”阿宫从夜明珠的阴影下转出,打量着流凌,问,“你怎样?”
“很好。”流凌将行满周天的灵力悉数收回自己的内府,站起身走向阿宫,笑道,“你到底还是来了。”
“是啊。”阿宫竭力抵抗着石材本身带来的压制,深吸一口气,道,“总该做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