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太深终成心魔,这繁复纷杂的幻境终会反噬其主,狐妖的妖力在骤然释放之后沉入了深渊,彻底消散在白羽恒的阵法中。
白羽恒长长呼出一口气,慢慢睁开眼。
“成了?”石章之问。
“嗯。”白羽恒说着站起身,却因灵力消耗太大竟未能站稳。
“小心。”苏晟紧忙扶住他,不由自主的拉进自己怀里,竟是完全没有顾忌石章之还在。
“我没事。”白羽恒的神智很清明,匆忙推开苏晟,一边整理自己有些散乱的外衣一边偷偷瞅了一眼石章之,见石章之并未露出嗔怪的神色,才悄悄松了口气,却是一闪而过的给了苏晟一个怨怼的眼神。
苏晟也知道自己又失态,忙不着痕迹的移动脚步,站到了石章之身后,敛身向着白羽恒施礼,代石章之谢过:“辛苦御殿了。”
“职责所在,不敢言苦。”白羽恒还礼,话对着石章之说,“阵法已经加固,安度中元应无大碍。”
“有劳了。”石章之却还是有些不放心,“中元大祭就在眼前了,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乱子啊。”
“请御神安心,各处均已按制仔细查防过。”白羽恒的语气不卑不亢,“至于阵法上,羽恒虽不敢言无懈可击,但尚有自信,敢保界灵殿稳固。”
“你的阵法我是放心的。”石章之由衷道。
白羽恒听闻向着石章之一礼,又道:“若御神无他吩咐,羽恒告退。”
“去吧,早些歇息。”石章之待白羽恒离开转生湖后,转向苏晟,道,“虽有羽恒的阵法加持,但这几日你也要多辛苦一下,四处留心。恂王已班师回都,中元夜就要来转生湖,这之前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是,苏晟明白。”
“虽然泽生说赤韶藤现生门并非大凶之兆,乃是生死轮回,宿命更迭之昭示,可我还是隐隐有些不安。”石章之问向苏晟,“若说狐妖永脱封印是生,那死又应在何处呢?”
“也许……”苏晟猜测着,“应在了恂王与周氏血脉的决断上。”
“你这么解……”石章之大概只是想寻个安慰,有意顺着说,“也说得过去。”
“一切皆有天数。”苏晟宽慰着石章之,“这是了劫的好机缘,各方都盼着顺遂,想来不会有人故意使绊子的。这几日我会多留心的,还望御神能放宽心。”
“也罢。”石章之也觉多想无用,当下不再纠结,领着苏晟一同回了界灵殿。
苏晟从正殿出来,顺着殿间的回廊往自己居舍而去,途径偏殿,却见殿内仍有人在燃灯读经,心下纳罕,走进去才发现,竟然是杨渌。
“见过苏总师。”杨渌觉察出有人,见是苏晟,忙敛身施礼。
苏晟还礼,笑着问:“这么晚了四公子还不歇息吗?”
“今日功课尚有不明之处。”杨渌将手里的经拿给苏晟看,“就想趁夜深无人多研习一会儿。”
“四公子真是勤勉。”苏晟就着杨渌的手看了看,竟然是《二重心经》,不由赞道,“四公子进界灵殿才两年就已经修习到二重关了,真是了得啊。”
“苏总师谬赞了,其实我还差得远呢。”杨渌脸稍红,嗫嚅道,“我听闻御殿十三岁就进了三重关,我今年十一,我可没有把握两年就能修完二重关。”
苏晟没想到,杨渌竟然是把白羽恒作为了目标,惊讶中混着窃喜,再开口,语气中不由自主加了骄傲:“四公子好志气,不过想超过御殿可不容易。御殿当年授阶时可是界灵殿史上最年轻的榜首,三重关修为无人能及。”苏晟忍不住想炫耀,“界灵殿里里外外的阵法,也都是御殿主持呢。”
“御殿果然厉害。”杨渌眼中满是艳羡和崇敬,转瞬却变成失落,捧着自己手里的经册,恹恹的说,“我现在刚进二重关就处处受阻,想及上御殿真是太难了。”
“欲速则不达,四公子莫要心急。”苏晟劝道,“修习一路不能一蹴而就,要循序渐进。再说,内经心法的修习也与武技不同,并非一定日练日精,常常会有寸步难行之时,想不通则无进,但若想通就是豁然开朗,日进数层了。”
“苏总师所言极是,单师兄也这样说过,所以才说灵术修习若能得智者指点定会增益不少。”杨渌踌躇几分,还是大着胆子问向苏晟,“杨渌能得苏总师指点一二吗?”杨渌许是太怕苏晟拒绝,未待苏晟回答,不管不顾的又加了一句,“看在我姓杨的份上。”话一出口立刻觉出不妥,十分忐忑的看向苏晟,生怕苏晟恼了。
苏晟猜到了他的心思,先向他展颜一笑,随后才道:“四公子若不嫌弃苏晟才疏学浅,苏晟愿与四公子同研。”
“苏总师过谦了,应该是苏总师莫要嫌弃杨渌愚笨。”杨渌向着苏晟郑重的敛身一礼,“那杨渌先谢过苏总师了。”
“不必言谢。”苏晟笑着道,“最不能辜负的莫过于少年人的勤奋好学了。”
杨渌听闻面上又红了几分,举起经册,先挑了一个想了最久仍未想通的问题问向苏晟。苏晟却未答,示意杨渌先入定,随后自己也跟着静坐,只用灵犀与杨渌交流。杨渌第一次尝试使用灵犀,谁知竟然如此玄妙,往日那些百思不得解的问题用灵犀来讲竟是豁然开朗,不由得有些兴奋。苏晟散出自己的灵力,感受着杨渌情绪的变化,正为他的精进而由衷的欣喜之时,突然觉察到一丝久违的气息。苏晟毫无迟疑,直接飞身出了殿。
大雨仍在下,闪电撕裂苍穹,雷声震慑万魂。苏晟正在六觉俱开的时候,几下就循到了气息的来源,确认四下无人后闪过殿角,毫不费力的从角落里揪出了阿宫。
“你怎么进来的?”苏晟扒开阿宫的衣服看到了右肩的血咒,骂道,“血咒在你还敢来,真是不想活了!”
“怕死我就不来了。”阿宫朝着殿里瞟了一眼,嗤笑道,“你真是重情重义啊,杨家的恩情你竟然还到了现在。”
“与你无关。”苏晟说着抽出佩剑,抵在阿宫的脖子上,“说,你来干什么?”
“来落叶归根啊。”阿宫推开脖子上的剑,自嘲道,“从此处生也要埋骨此处,才算得上圆满。”
苏晟早觉察出阿宫内息的紊乱,听他如此说就明白了他的来意,念起往昔多少有些不忍,当下还剑入鞘,劝道:“事情还没到绝路上,你没必要自己先绝了生念。”
“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转机?”阿宫嗤笑,“太子之位已经落入他手,我们的恂王都被赶到北疆去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血誓在身,苏晟无法说的太明,只含糊道,“是恂王自己要去北疆的。”
“落荒而逃吗?”阿宫的语气中是浓得可以毁天灭地的恨意,“他一走了之了,可我们呢?还要留下来做这皇权下的白骨阶!你口口声声说他胸怀天下苍生的死活,说他会救半妖们出深渊,可到头来,他只在意他自己的死活,从来没想过我们的死活!”
“不是!”苏晟怒道,“恂王此举正是为了半妖们的死活!”
第108章 108. 将离此地
周偈坐在几案旁逐一翻看着一本本装订整齐的账册,许久后道:“父皇竟是一个不留吗?”
“脱枷凶兽留下也是祸端。”武兴帝的语气十分淡然,“不如都随你去吧。”
“可是有些常随与旧主情谊深厚,如此武断分离,怕也不好吧?”周偈有些不忍,压低声音问,“难道父皇舍得长乐?”
“不舍得也没办法。”武兴帝叹了口气,“没有血契言灵,总还是不敢放心。”
“这满朝文武都没有血契言灵,不也安分在皇权下吗?”周偈抱怨道,“法度在则无乱,父皇对他们,还是存了偏见。”
“你说的吾认。”武兴帝没有恼,“可吾终归是个常人,自有无法克服的畏惧,还请恂王体恤一二。”
“父皇说笑了。”周偈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既然父皇尚有畏惧,为何肯断血契,还狐妖自由呢?”
“周幽先祖立朝之时就是仰仗的非人之力,于天下已不公。可治国安民并非武力能保,绵延至今终归要靠各代励精图治。”武兴帝娓娓道来,神色语气淡然超脱,竟好似说的是别家,“只可惜,有些事一步错步步错,到后面越发骑虎难下了。妖力借得太久,就要还不起了。”
“偈儿明白了,父皇的意思是,人间自该有人间数。”
“是啊。”武兴帝看向隐在神龛之后的妖丹道,“至如今,转生湖的异象越发明显,神见之森更是现了宿命更迭的昭示,若我们还一意逆天而行的话,必会引来大灾。等到界灵殿也镇不住的时候,就什么都晚了。”
“父皇放心,偈儿在,定不会至生灵涂炭。”
“嗯。”武兴帝点点头,欣慰的说,“老天还是垂佑周幽的,终让你托生在了周氏血脉内。”
“不管怎样,偈儿身上都流着周氏的血。”周偈有些动容,“此去之后,偈儿会替周幽守好国疆,断不容敌蛮宵小染指一步。”
“吾儿能有此心,吾心甚慰。”武兴帝说着伸手按了按周偈的肩,再收回来的时候,手抖得十分明显。
周偈见到了,有些心疼的说:“国事固然重要,可父皇还是要多保重龙体。”
“无妨。”武兴帝却不甚在意,“人老了,这是躲不开的一步。何况,现如今一切有俍儿操持,吾也累不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