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然而话没说完,运转内力启动逐冥针的手掌却被晏欺一把摁住。从枕眸色一顿,方要开口询问何故,晏欺已是摇头沉声道:“诛风门的内功心法多半是以控魂为主,若要说到控场设界,我倒觉得不一定是元惊盏所为……而你贸然在此地使用逐冥针,怕只会起到不小的反作用。”
“控场?”从枕心下一跳,即刻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扣住晏欺臂膀道,“晏先生是想说……任岁迁?”
晏欺点了点头,抬手将头顶碍事的斗笠轻轻摘下扔至一旁,随后以食指指尖抵在唇角低念起一串术语。不过片刻之余,周围飞舞跳跃的雨丝立马随其不断飘溢而出的真气凝结成冰,像是在无形中伸出一只有力的大手,精准而又狠厉地,直接攥住了整条街道的命门。
薛岚因抱着涯泠剑定定站在晏欺身后数尺之外,再一次感叹其功力之深厚独到,绝非普通一两年的修炼能够积蓄而成。然而不等他再对晏欺此举做出更多评价,头顶层云密布的天空已是陡然随着骤升的寒意而裂开一条清晰的缝隙,周遭原本看似平静无波的气流开始旋动震颤,于一片无声无形中掀起轩然大波。
晏欺的预料,似乎从来不会出现任何过度的偏差。
在他运功紧逼周围结界的一刹那,半空中似有似无的一道裂缝骤然张开其狰狞可怖的血盆大口,恍惚混沌间,仿佛要将人彻底吞噬一般,呼啸着风声雨水席卷而来。
而与此同时,一道鸦黑色的身影自半空中低掠而过,立起一掌即刻与晏欺施展术法的指节堪堪相迎。那掌风苍劲有力,钝重如千斤厚铁,虽说突如其来,却又恰巧在人意料之中,连带着直冲面门的强劲气流自四面八方凌然涌入,似恨不能将整条街道掀开一层地皮。
从枕下意识里反应过来,高喝一声“晏先生小心”,便朝前横跨一步,飞速扬起右腿对准来人方向狠劈而去——都说白乌族人向来崇尚力可拔山的力量与体能,从枕亦是自幼开始接受极度严苛的训练与洗礼,这一腿又实又稳落在身上,那是铁定能废人半条性命,只可惜那道黑影耳力着实过人,半途闻得风声不对,便立即向偏左后方处连连后撤数步之余,转而收掌抬臂,空凭一只手肘在雨幕下激起千层水花,生生将从枕那一凌厉腿风化为虚无,汹涌力道亦随之瓦解殆尽。
云遮欢在旁呆了一呆,皱眉低骂了一声“废物”,旋即拔出腰刀腾空而起,划开雨水连结而成的潮湿屏障,堪堪刺向来人横空挥动的手掌。薛岚因握稳涯泠剑紧随其后,半途想起晏欺之前对他的一系列叮嘱,犹豫一阵,终是忍住没拔剑出鞘。
那突袭者约莫是未曾预料到云遮欢如此迅猛的出击手段,慌忙运功推动周身气流以相抵御,偏偏此时薛岚因眉目一凝,瞄准时机便扶住剑鞘自侧面挥扫而来。那剑身本已是足够气势凌人,加之又捎带了一路冷凝成冰的雨水,最终一个歪打正着狠狠砸在对方匆匆曲起的手肘之上,愣是将人敲得臂膀一颤,硬撑着接下前方云遮欢投来的蛮力一刀,登时给骇得小臂开裂,殷红血点应声飞溅而出。
眼看着从枕再次自原地飞跃起身,那人影唯恐半途再遭变故,连连趔趄着飘退数尺,一个足尖点地翻上不远处倾斜的石墙,毫不陌生的僵冷面孔便随着大幅度的动作瞬间显露而出,直叫人一览无余。
晏欺一眼瞥清来人长相,不由冷笑一声,凌然出言讽刺道:“我当这纸糊的一层结界是谁一手造出来的玩物,弄了半天,倒是你任大老板用来苟全性命的全部手段。”
漫天落雨的沉灰色天幕下,任岁迁那张五官周正的面颊不知为何独显一番苍老。
他扶稳墙头四分五裂的碎石,高昂起头,尤是一脸傲然地对晏欺道:“晏欺,我从前倒不知你这样爱管闲事。”
晏欺漠声道:“你擅自将劫龙印带往中原一带妄图引起纷争,又在同时庇护盗印者连夜出逃——任岁迁,江湖上人人道你一声正人君子,到头来,你偏要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来弘扬你的道义?”
话音未落,忽闻头顶一道张狂女声连连大笑数回,钟鼓齐鸣一般,震得天外接连不断的雨丝都在为之发颤。众人纷纷警惕抬头,不过片刻之余,果见一抹瘦削羸弱的女子身影穿过雨幕轻轻落定于任岁迁身侧,定睛一看,竟是昔日逐啸庄内遭人残杀夺皮的白乌族姑娘!
老远见着那苍白皮肤下若隐若现的丝状纹路,云遮欢登时骇得喉咙发紧,咬唇凝滞良久,方要再次拔刀突刺上前,半途被从枕实实拦下,皱了眉,低声喝止道:“遮欢,勿要冲动。”
——眼前那姑娘,往日里颓然无力的容貌虽丝毫未有改变,然只需匆匆抬头细望她眼底,便能瞬间发觉其间无法褪去的狠厉与决然。
薛岚因拧眉思忖片刻,禁不住脱口道:“……元惊盏?”
话到一半,在旁有所意识的云遮欢已是勃然大怒,近乎嘶吼着朝那头愤然出声道:“这……该死的无耻之徒!夺人女子皮相也就罢了,竟……竟还敢往自己身上套,真真是恶心得令人作呕!”
墙头上方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再度传至耳畔,那元惊盏周身暗红色的细密纹路自手腕曲折蜿蜒至颊边,单单一眼望去,大有些许触目惊心的意味在内。
但凡诛风门中弟子,行事大多果决狠辣,这元惊盏排名居首,自然不会是什么省油的灯。早前在逐啸庄外披那身少年人的皮囊也不知从何而来,如今若细想他杀人夺皮时的丑恶模样,倒难免生出几分恶寒。
只可惜他本人似是对此毫无自省之意,硬要说的话,甚至还带了些叫旁人难以启齿的得意。他没有上前,仅仅旁若无人地蹲下身来,用那诡异至极的细软女声对晏欺道:“……这世上任谁都能谈上一句道义,唯独你不能。晏欺,你手上留了多少血债,自己心里该清楚。”
任岁迁凝目立定于元惊盏身后,伸手将臂上鲜血逐一试去,转而再度聚力于掌腕之间,挥动头顶上空的气流意图增添雨水结界的厚度。晏欺原是预备着将周围氤氲迷蒙的水汽悉数冻结成冰,然见任岁迁那老狐狸铁定一颗心要助元惊盏一臂之力,索性长袖一挥,宛若剑锋的一双指尖迅捷绕过左右风雨,径直抵向元惊盏眉心正中央处。
那元惊盏虽是实实在在将劫龙印“穿”在了身上,行进间却丝毫不见半点异常,任由晏欺那方以其万钧之指劈头袭来,反是放肆一声笑罢,左掌立起,右掌竖直朝天,双目圆睁,骤然喝道:“归魂阵!”
话刚说完,一阵几近失控的狂风即刻应声袭来,似有怨灵哭嚎一般,透过雨水疯狂钻入众人耳侧,而紧随其后的,乃是高空中数以千计的流魂虚体,交相缠绕着横梗在结界的最边境处,无不是在风吹雨打中左右飘摇。
云遮欢头一次见得此番壮观景象,非但不觉吃惊,反是表情扭曲怪异得厉害,连连退了好几步距离方才仰头低问道:“他招来的什么东西?怎么一个比一个恶心?”
从枕皱眉久久不语,倒是薛岚因难得脑子开了个窍,直指着天外大片黑压压的流魂道:“若我没猜错的话,那是诛风门独有的招魂术法,招过来的多半是不干净的凶戾之物。此举耗神又费力,这王八羔子大概是想撑着一口气将我们一网打尽吧!”
从枕道:“此术法我只曾在古书上有所见闻,原来倒是从未亲身体会过。”
云遮欢斜了他一眼,道:“废话,你要实打实的见过,现在坟头草都得有三尺高了!”
从枕眉目一撇,方要出言反驳,不巧晏欺刚好回过头来,冷眼瞪视他三人道:“还有时间贫嘴,命不要了罢?”
言罢,挥开衣袖,纵身一跃三尺有余,恰与墙头上两人并肩而立,一手蓄力推向任岁迁前胸,另一手则顺势飘化为雪,不知是幻术还是障眼之法,所过之处,霎时震开一片绕圈的寒霜。
薛岚因一时出神瞧着远处漫天飘飞的流魂未能仔细注意,再回头时便见着晏欺素冷的身影已与他拉开一段老远的距离,心下略有不安,正迟疑着要跟上前去,不料元惊盏方才一声吼来的那群要命玩意儿竟陡然失了控制,落雨似的直朝着人脸蜂拥而至。薛岚因被流魂所裹挟的一大波蛮力横推着向后踉跄了几步,险些连涯泠剑都没能拿稳,一抬手,却又被人稳稳一把扶住,他猛一回头,便瞧见云遮欢拉开架势站在他身后,一只手紧紧托在他胳膊肘处,扬眉提醒他道:“关键时刻,走什么神呢?”
第15章 师父,不要命啦
薛岚因低头道了声谢,便简略出言解释道:“我有些担心我师父……他什么都不愿同我说,包括来沽离镇寻劫龙印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从来不曾向我透露哪怕只言片语。”
云遮欢正忙着拔刀地域周身四下纷飞叫嚣的流魂,一时听他这般言语,不由心生不耐,一巴掌拍上他的肩膀道:“早说让你别跟着你师父混了,你终日被人蒙在鼓里,活得不累么?”
从枕倒是认真将薛岚因那番抱怨一字不漏地听进耳朵里,笑了一笑,抱着看戏的心态轻声提点他道:“你师父自然不是为了劫龙印而来,具体是为了什么,那得要看背后究竟是谁将劫龙印看得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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