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话音未落,男人已是极力反对道,“你自己也知道,诛风门那群邪/教之徒,杀他一个,后面还会有无数个。我俩身上总共就这么点血,你是杀人还是自杀?”
薛尔矜长叹一声,犹是恨铁不成钢道:“你……你他妈到底在怂什么!”
“不,你听我的,尔矜,听一回我的,别冲动,别杀他!”
男人摇了摇头,伸出手来,轻轻撩开车窗外薄薄一层旧帘,继而转过头去,详尽耐心地对薛尔矜道:“你看,尔矜……马车在郊外靠拢驿站的那条路上,会停下休整一段时间。到时候注意找准机会,缰绳刚一拉停,我们就一起从车窗跳下去……”
“你疯了!”薛尔矜霎时拧眉道,“跳车下去他就追不上来了?你我并不是杀不了他,何故如此谨慎胆小?”
“你听听我的,求你了尔矜,听我这一次吧。”
那男人跪坐在他身边,高大修长的身形毫无顾忌地伏了下来,好似在任何人面前都是这般软弱卑微,惯有的怯懦微薄,让他看起来出于意料的渺小无能。
他就这么看着他。略带乞求意味地看着那个和自己五官眉眼几近一致的薛尔矜。
一遍又一遍,反复不断地出言劝慰道:“别惹事,好不好……我们躲得远远的,不要去得罪任何人,好吗?”
“求你了,尔矜。”
“求你……求你听一次哥的话,好不好?”
他说什么……?
哥?
薛岚因猝然睁大了双眼,有些难以置信地注视眼前一坐一跪两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身影,喉咙颤动,想要说点什么,在微微启唇的那一瞬间,往昔薛尔矜破碎的意识却像与现在的薛岚因有片刻的重合。
他感觉到自己正无可奈何地垂下眼睫,深深凝望着面前那个自称为“哥”的男人。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他再叹一声,摆了摆手,终是点头应道:“罢了……依你便是。”
他还是选择了妥协。
二十多年前的薛尔矜,性格偏执,姿容乖张,眉目间是化不开的不安与纷扰。
可在本质上,他待人好,乃至全心全意去信任一个人的时候,从不曾有一分一毫的吝啬。
所以,即便心中不愿,他也能就此违背自己的决定,转头对那人说,罢了,依你。
罢了,依你。
男人与他相似的眉眼,在弱光的对比之下,要显得柔软许多。他弯了嘴唇,带了点微不可察的笑意,仰头对薛尔矜道:“我们下车去,分头跑,绕弯把人引开了,最后再悄悄原路返回,让他追个措手不及……我这么说,你能听明白吗?”
薛尔矜没说话,脸色沉郁阴鸷,显然并不大同意他这样的做法。
可他仍是在笑,随后摊开手掌,极尽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听话,尔矜。”
薛尔矜瞳孔微缩,喃喃开了次口:“哥……”
男人眸色低缓,不露声色地,注视着眼前人一张忧心忡忡的面庞。
片刻之后,以一种几乎是安定人心的语气,一字一顿,向他恳切承诺道:
“我就在这条路上,等你回来。”
我就在这条路上,等你回来。
——等你,回来。
薛尔矜这一生,都在不断地逃避和追逐。
避的是身后接踵而至的夺命凶徒,追的却是眼前渐行渐远的每一道背影。
面临的失去与痛楚多到不计其数,所以仅存在身边的一丝半缕温暖,他都会想方设法将它紧紧抓握在手。
那样一个怯懦到骨子里的可怜男人,是多年与他相依为命的兄长。活剑族人最为艰辛困难的日子,都是他们相互支撑着一起走过。看遍了周围同伴的生离死别,逃脱了无数次触目惊心的追捕,他们走得很远很远,深一步浅一步的每一串脚印,却是紧紧连在一起的,从来不曾分开。
所以,薛尔矜在跑。
拼了命地绕着弯在羊肠小道上极速飞奔。
拼了命地,想要追逐兄长留下那一抹孤单凄冷的背影。
——可在最初约定的那一条路上,等待薛尔矜的,又是什么呢?
眼前空无一人。
唯独马车行径过后留下的两条轨迹,拉得老长,但永远不会有任何交集。
薛尔矜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地等了他整整一个早晨,又等了整整一个晚上。
昼夜更替,日月轮换,天边的每一粒星辰,都悄无声息地挪移了位置。
他的兄长,那个男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及至他往后再退两步,小路两旁层层叠叠的灌木林里,隐隐约约闪动起数道乌青色的魂光。
他没能等来该等的那个人。
却到底是被另一群人时时刻刻惦记在心底里的,从头到尾,不曾松懈半分。
第104章 灯燃
后来薛尔矜再度忆及当年那一幕的时候, 有些零散的片段在他脑海里, 已渐渐有了磨损,再不似往昔那般清晰可见。
那日若不是秦还与莫复丘二人及时向他施以援手,恐怕他早已让那如狼似虎的西北诛风门, 给彻底吞了个干净。
只是……在那之后的日子, 他活得比过去任何一天还要浑浑噩噩。
被迫安置在空空如也的洗心谷底,每天一睁开眼,就是那间平淡无奇的窄小木屋,四面布满灰尘的四角, 以及山谷边缘四十九道坚如磐石的结界。而一闭上眼,满脑子鲜血淋漓的噩梦,伴随着身边同伴或狰狞或扭曲的残肢断骨, 以及兄长临别前信誓旦旦的那一句承诺,通通在心底深处,无形碎成了齑粉。
他不是没有恨过。
有那么一段时间里,他什么都恨。
恨透了他那位懦弱无能的兄长, 辜负他的信任, 立下约定之后,偏又无情弃他远去。
恨秦还, 也恨莫复丘,口口声声对他说着“只要身在洗心谷,足以护你一世平安”,然而实际上,也只是亲手将他送进了另一间冰冷枯寂的牢笼。
他也想过要逃。
活剑族人的血液, 无坚不摧。不论是怎样厚重的术法结界,在活血肆无忌惮的攻势之下,顷刻便能软化成灰。
他在心里无限阴暗地计划好了,首先荡平整座洗心谷,再一口气登上那所谓名门之首的聆台山,在莫复丘面前,利用活血,亲手撕碎他伪善的面孔,逼他认清自己有多丑陋。
薛尔矜将一切都想得明白而又通透,甚至已经打算在他例行出谷的日子里,震碎结界,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
偏就在那前一天晚上,驻守谷口的小厮,在木屋门前轻轻放置了一封匿名信。
薛尔矜将那信封拾起来,攥手心里。但见那张泛黄发皱的纸页上,以活剑族人惯用的古文字,极为仓促地写了一小句话——
“切莫离谷”。
没有落款,但字迹异常熟悉。薛尔矜是不识汉语的,在这世上,也并不会有第二个人,用家乡的古文字与他进行交流。
他很快反应过来,察觉到事态不对。询问了驻守谷口的小厮,只说信封是从谷外递来的,经手的人多到不计其数,并没有办法直接判断源自何处。
薛尔矜心怀疑虑,但他好歹平静了下来,手里紧紧捏着那张薄纸,一言不发地坐回了屋中,依照信上所留的嘱托,暂时没有轻举妄动。
第二封信来得凑巧,是在薛尔矜安分守己在谷底等候了足足一月之后。
仍旧是例行出谷的日子,谷口驻扎的小厮换了一批又一批,递到他手上的信封却如上次一样雷打不动。
然而这一次,薛尔矜几乎可以肯定判断,背后写信的那人,正是兄长无疑。
信中说道,他深陷险境,无以脱身。所幸囚禁他的那个人,并没有打算取他性命,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活着,同时洗心谷底那一位,也必须寸步不离。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薛尔矜当场暴跳如雷,将那张信纸齐腰撕了个粉碎,零零散散抛了满空,最后扔在木屋门口青翠的地上,风一吹,霎时不见半点踪影。
他可以想象那位胆小怕事的兄长,是怎样在敌人面前苟延残喘的——那个愚蠢至极的男人,只要能活下来,只要不惹是生非,不管是要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他都会立马点头答应。
很显然,他落在别人手里,为了保命,必定正毫不犹豫地挥刀自残,献上自己的活血,以供人日常所需。
他和薛尔矜最大的不同就是,面临绝境,薛尔矜优先想到的是拼死反抗,而他却无不在认真考虑如何苟活。
于是,薛尔矜火急火燎发/泄完了,第一件事,割手放血,连夜赶到洗心谷口,干脆利落地,想要摧毁那四十九道结界。
可迎接他的是什么呢?
那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山谷蜿蜒连绵的夹缝间没有灯火,谷口的小厮就站在他面前,予他姗姗来迟的第三封书信。
字迹潦草狂乱,隐约夹带一连串干涸的泪痕。
——求你了,别走。
求你了。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薛岚因瞳眸骤缩,一时失控,竟险些劈掌将那纸张震为碎末!
他说,求你了,别走。
一旦你动身离谷,他们会立刻……将我碎尸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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