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亚,你在说什么?”炎说道, “我只是不想扎自己的手指头罢了。”
“……”伊利亚想说什么来着, 已经忘记了。
不过罢了,看在君上很开心的份上就不告诉他事实了吧。
炎和乌斯曼、还有菲拉斯、伊利亚一同用过丰盛又热闹的午膳后, 菲拉斯就和伊利亚识趣地告退了。
乌斯曼想要留下来,被炎甩两个白眼挡回, 天知道他现在光坐着都很不得劲,没工夫应付粘人精上身的乌斯曼。
打发走了乌斯曼,炎终于可以舒舒服服地斜卧在贵妃榻上,安安静静地翻看一些有关西凉古城建筑史的书。
“大多的城市都依赖绿洲、水源而建,不过河流会随着季节干涸……所以还有可移动的城池……是指帐篷营地吗?”
炎想,“大燕也有干旱等天灾,可不至于旱到连一口水都没得喝,而且还能从其他县城调物资过去,或者索性逃难到别的城乡。若是西凉的话,两城之间相距遥远不说,这途中全都是不毛之地,能在这种地方一代代的生存下来,并把绿洲之城发展得如此之强,若不是亲眼目睹根本没法相信。”
“那位始皇帝‘曜’若是看到西凉如今的兴盛一定会引以为豪,不,说不定是瞠目结舌吧。”炎摩挲着书本上的西凉文字,“乌斯曼身为西凉皇帝秉承先祖遗志,要继续欣荣西凉,也一定承担着不小的压力。”
“‘这千百年来的财富积累可不能毁在我的手上!’乌斯曼的心里肯定是这么想的,别看他经常没个正经,但处理政务时还挺有一国之君的样子,”炎不觉勾起嘴角,正要继续夸赞一下乌斯曼时,忽然就拧起眉头,自问道,“怎么回事,我好不容易才把他赶走,这会儿怎么尽想他的事情。”
炎撇了撇嘴,心里就跟吃了苦瓜一样不是滋味。在以前他最看不起犯相思病的人,认为是“矫情”,都已经互相喜欢上的人,何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那不是自找没趣,还会耽误正事。
就好像他那么喜欢卿儿,巴不得天天在他身边待着,可也还是得打理王府的内外事务,完成身为亲王所要履行的一切职责,并没有天天想着皇兄呀。
所以,每当王府中有刚定亲的或者是新婚燕尔的下属,一放衙就撂担子,不管不顾地往家里跑时,都会被他严厉申斥,并要求他们做完当日的差事方可回家。
这斥责别人如此正气,轮到自己时,比如明明该看书的,却犯起了该死的相思病。
“专心。”炎深深吸气,继续往下看书,“不少古城都以始皇帝的尊号“耀天”命名,圣城临泽为始皇帝的出生地……啊,原来那是他出生的地方,难怪‘翼’要选择安葬在那里……可是为何没有‘曜’的墓冢?翼是在见过曜最后一面后才去世的,那他们完全可以合葬成夫妻墓,还是说曜尸骨无存?所以没有墓,不对啊,尸骨无存又怎么见得上最后一面?”
炎的脑袋里有太多自相矛盾的疑点,而且都是刚提出就否决了,就他目前学过的西凉历史来看,都没有提及始皇帝‘曜’的下葬处,这只有两个可能,一、他真的是尸骨无存。二、下葬了,墓冢和‘翼’的一样都是高度保密的,时间一久便不知去向了。
“这位始皇帝为了建立起西凉国不惜螫手解腕,背弃了深爱的人……”炎知道这是一条荆棘丛生、九死一生的建国路,在那条路上也会遇到许多舍不得,却不得不舍得的事情。
翼最后带着对曜的爱意下葬,说明他也接受了曜做出的选择吧,尽管一度生气地离开,但还是回来了。
“如果我没有来西凉……”炎想,“我会想要剿匪、治理任何不平之事,我会想走遍大燕每一处山川,为皇兄搜罗民间见闻,我会驻守边塞,战到最后一口气……总而言之,我不会让自己闲着,若官职文臣便鞠躬尽瘁,若官职武将便血洒疆场,这就是我最终的归宿。”
哪怕现在想来炎都没有丝毫的改变,这是他的宿命也是他的毕生鸿志,能够为国、为君、为民披肝糜胃、死而后已,便不枉费来人间走这一遭了。
只是如今,他想要竭尽全力去保护的人,又多了一个罢了。
“乌斯曼……”炎浅浅笑着,仿若乌斯曼就坐在自己跟前,“从今往后,你身上的担子也有我的一份了。”
这大概就是夫妻之义吧,任何事都会一起面对。
“啊?我怎么又在想乌斯曼了,还越想越久远!”炎耳根子红了,看样子是太瞌睡了,才会一直走神,炎把书本搁在膝盖上,闭眼小憩,没想就睡着了。
“啊!真是气死我了!我一定要告诉炎!”是伊利亚的声音,火气冲天。
“你小点声,别吵醒了王后,”是济纳雅莉的声音,“君上让我们来给王后送花,没说来送‘气’。”
“这……”伊利亚还想说什么,炎便叹气起身。
“什么事这么吵?”炎坐起身,发现身上盖着绒毯,然后看到茶几上放着一簸红肥绿瘦的鲜花,上面还站着两个精巧的陶瓷小人,在花丛里耳鬓厮磨……乌斯曼这番心思用得巧,他是想与炎一同花下漫步呢。
而这芳香浓而不俗,颇为怡情,炎的心情不错,也就不计较被伊利亚吵醒的事情了。
“炎,你知道么?希娜一直赖在宫里,不论君上怎么轰都轰不走!”伊利亚赶在济纳雅莉捂他的嘴之前,就把话给说完了。
“伊利亚!”济纳雅莉很是不快,“我刚怎么和你说的,这事和王后无关,无需提起。”
“怎么无关了,君上说过妃子一概离宫,可是希娜抗旨不说,还以死要挟君上,”伊利亚气不打一处来,“君上没有办法只好随她去了……要我说,她要死就成全她嘛。”
“伊利亚,你说完了吗?”炎抬眼望了他一眼,伊利亚立刻缩住口,再迟钝也看出炎的眼神里那明显的不悦。
“王后,希娜住的是一处僻静的宫殿,与君上也见不着面。”济纳雅莉道,“您无需为此置气。”
“我知道,”炎伸手轻捻其中一朵紫色六瓣花,“希娜跪在宫门前,怎么都不肯离去,最后还想要一头撞死在宫门上,是菲拉斯伸手拦住的她,然后禀明乌斯曼这才留下来的。”
“什么?炎你竟然知道,为何不赶她走,你可是正宫王后!她已经是废妃了,怎么还可以住在宫里,而且炎,你不知道她的花头经可多了,指不定哪日就又勾上……”
伊利亚没敢说下去,因为炎忽然站起身来。
“走吧。”
“咦?”
“去见见希娜。”炎看着他们道,“帮忙带个路。”
“好!”伊利亚很开心,济纳雅莉很忧愁,还道,“要不要先知会君上一声?”
“我们人多势众,还怕她一个废妃?”
“就因为我们人多,才担心有不好的话传出去。”济纳雅莉道,“如果君上也在的话,就好一些。”
“不用叫他了,这事因我而起,避也避不开,不如就去见她一见吧。”炎走了出去,伊利亚赶紧跟上,济纳雅莉左思右想,还是选择去通知君上一声。
希娜住的地方真得很偏,就一座年久失修的角殿,搁在大燕比冷宫都不如。
曾经宠冠后宫的妃子甘愿栖身在这样的地方,可见她对乌斯曼是一往情深,不怨不悔。
这么多妃子、娈宠当中,炎当真是佩服希娜的,至少她用情够真,不似其他的人嘴上挂着舍不得君上,到底还是领了一大笔丰厚的遣散费走了。
如今留在丹炀城内没剩下几个,大多数在当日就改名改姓,往别的城邑去了,而今还能住在乌斯曼眼皮底下的,只剩下“视死如归”的希娜了。
还没进殿炎就先听到透着哀戚的琴声,然后,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炎看到了梳妆精美、依然倾国倾城的希娜。
她那雍容华贵、气度淡然的模样,就仿佛她的身份从未更改,她依旧是乌斯曼面前最得宠的妃子。
只是这妆容再美,气势再强,也被这凄惨而悲凉的琴声给泄了底。
“怎么是你?”希娜方才似在走神,如今回神过来,琴声戛然而止。
“见到王后还不快行礼!”伊利亚道。
“哼,狗仗人势。”希娜冷冷一笑后,继续撩拨着琴弦。
“你!”
“伊利亚,退下。”炎挑眉道。
伊利亚只得退开,但不肯出去,依旧留在屋内。
“淳于炎,你来我这,君上可知道?”
“他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是我想找你谈谈。”
“我和你之间没什么好谈的,”希娜对此嗤之以鼻,“君上爱上了你,没有爱上我,仅此而已,但我的心里依然有君上,不管你抬出多大的王后架子,我都不会离开这里,我对君上是真心实意的。”
“没人怀疑你的真心。”炎走向希娜,近距离地看着那张故旧的琴,明明残破却依然能弹出这么流畅的声音……善书者不择笔,希娜确实是才貌双全,只是感情这种事情,从来不讲究谁更聪慧,谁更美丽,谁更有用。
“我改主意了,希娜,我想谈谈我自己。”炎突发感慨道,“这人有的时候会被自己所骗,尤其是在遇到毕生挚爱之前,都会以为自己曾经深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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