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吞下去的瞬间,岑立冲到刘隽面前,死死抓着他的领口不放,用很平淡的语气,问道:“哥,这很好玩?”
被岑立用不符合他手上的力度质问着,刘隽还是笑:“好玩?怎么不好玩?比我爹被你爹杀死好玩,比我被你囚在东宫好玩,比你被我烧死好玩,好玩得很——”刘隽特别咬重最后一个字,尾音拖得很长。
“你简直是疯了!我都被你杀过一次了,你还想怎么样?是不是要把我逼成你这样,这样的不报此仇誓不为人?非要把我逼得和你反目成仇你才甘心?”
刘寇,也就是岑立的父亲,是庶出,地位比不上正统的刘顽立,当年刘寇弑篡登基称帝后,第二个目标就是太子,岑立苦苦跪在父亲脚下求他饶恕刘隽,俗话说覆巢之下无完卵,可是刘隽被他保了下来,完完整整的毫发无损留在东宫里,除了他的太子身份,他整个人都是过去的模样,是刘顽立的亲信和势力里唯一存活的人。
岑立很仰慕身为太子刘隽,常跟他在东宫厮混,有时两人还偷偷出宫玩。父亲发动政变前,他已经知道刘隽病弱的父亲根本不是自己父亲的对手,他不傻,政变成功后,明知道刘隽难逃一劫,可还是清醒着不希望他死。
“太子殿下,那我问你,你不恨崇延么?我现在,就跟你恨崇延一样,不对,我比你更恨……”刘隽即使被领口勒地喘不过气来,还是笑了出来,“呵呵,你不知道,我有多爱我爹,我的一切都是他给我的……咳咳咳。”
他和刘华歆不一样,刘华歆当上太子后就和刘寇有了嫌隙,甚至有一次逃出宫两个月才回。他不一样。他爹是嫡子,他的太子之位甚至一切都是名正言顺的,所以即使刘顽立病重卧榻不起的时候,他也一直寸步不离照顾在侧,可是这一切都被刘寇毁掉了,刘华歆夺走他的一切,皇位,储君之位,甚至自由,还有被囚禁的侮辱……他为了报仇,不惜和崇延勾结,刘寇死了,他报了父仇,那么他自己呢?
“我爹被二叔贿赂的太医毒死在榻上的时候,我还跑去你面前哭,你说,我能不恨你?”刘隽有恃无恐地看着岑立渐渐松了的手,大口呼吸几下,眼眶通红,却还是笑着,“我爹尸骨未寒,你就把我囚禁在本该属于我的东宫里,看着你爹这个奸臣登基,看着你怎么被立为太子,你当时怎么不一刀杀了我?怎么不想想,我也是个人,怎么可能不恨?”
面对一句句戳进心底的质问,岑立才茅塞顿开地觉悟到,过去他想着什么那是父辈的争夺,跟他们无关,他们还是能回到过去,只要他想,甚至可以把刘隽留在身边,告诉他这一切都和他们无关。
真是太天真了。
正是因为他的天真,才会让刘隽借崇延的刀杀了自己亲爹,倾覆了赵国,令他们一族沦落为最低等奴隶,甚至牵连身边最重要的人。看,这就是报应,天道好轮回,没有人能一辈子不犯错,也没有人一辈子顺遂平安,一定会有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出现,让你刻骨铭心记得这个道理。
岑立已经带了些恳求的语气,低下头不敢去看他,不敢面对他悲痛的表情,“你……你要怎么恨我都行,你一定还有解药的,给我解药。”
“他没有了解药。”
砰!
门被人推开,岑立转头看过去,是个缥缈的轮廓,待那人走近了,只觉一股逼人的气场压过来,岑立皱紧了眉。
陈澈云仿佛仙人从“云雾”里走出来,看起来是信步闲庭的淡定从容,偏偏还有股天生被奉为人上人的骄傲气质,和蔑视俗物般的冰冷眼神。
怎么看着……似曾相识?
陈澈云:“兄弟重逢,真是感人肺腑啊,怎么?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还是说你不记得我了?”
不是他不想移开打量他的目光,是岑立还在脑海里翻篇寻找这张脸。一定,一定在哪里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了。
“贵国的太子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啊,看来我得帮帮太子殿下,让他回想曾经在汝南郡的美好回忆了。”
祁湘湄端着药进来,已经是中午了,王病断断续续醒过几次,总算看到个人,却是动一下都不能,干巴巴看着祁湘湄,问道:“他去哪了?”
“去百香楼了,求药。”祁湘湄回答得干脆,把药送到他嘴边,“抓你的人是赵国前朝太子刘隽,我们的哥哥,他跟太子表哥有杀父之仇,这个不用我说你应该也能猜到吧。”
“……”
王病不知哪来的力气抬手打掉祁湘湄送到嘴边的汤勺,咳了口血出来,眼睛亮得可怕,第一次用了不让抗拒的口吻命令道:“你去找林毅,快去!”
百香楼是什么地方?他们都知道,陈澈云怎么可能会放过他?光是林毅为了带他走背叛了陈澈云这一条,就够岑立吃不了兜着走的了!现在还冒出来个刘隽,他们会把岑立怎么样?王病甚至想都不敢想。
这幅残破的身躯,让自己熬着痛着就好了。在山阴也是这样,害他被刘丕追杀,现在还要害他到什么地步?他就只会连累他,什么都帮不上,一次又一次害他涉险,或许他们就是天生克星,注定要有一方受苦受难,可即使是那样,他也舍不得离开了,被那个人胆战心惊又小心翼翼地拥在怀里安慰,他就知道,他下半辈子都会栽在这人身上。
所以,即便是抱在一起也会令彼此痛得窒息,他也永远不会松手。
“啊……啊!”
刻意压抑的□□声在静谧的房内被放大数倍,即便岑立再怎么忍耐,还是被两人听得清楚。
陈澈云把手上的烧得通红的铁块放在角落的冰块上,“嗞嗞”声仿佛炸雷般在岑立耳边回响着。
他怎么会忘记,就是在汝南郡,阴暗的石室内,有人拿铁块在他胸前留下的烙印,再明显不过的“毅”字,终生难忘。
这个人,当时拍卖会台下,坐在林毅身旁的男子,彼时的汝南王,当今的裕和王——陈澈云。
王病说过,他和林毅曾是挚友。
陈澈云丢下铁棍,笑道,“看起来是想起来了,太子殿下,别动,你不想要解药了吗?”
“没有我的解药,再过一个时辰,那个人的血就会流干,而且还不会立即死去,他会清晰地感觉到血被抽离,一点一点,慢慢死去。”
岑立把浑身蓄势待发的力气都卸了下来,他不明白陈澈云为什么这样折磨自己,就像他不明白林毅为什么明明带他离开汝南郡,还要把自己关在马厩里一样。
这世上不解的事,真的太多了啊……还有那个人,跟着自己只有受苦的份,还能笑着说出那样的话。
“你想回山阴吗?”
“我想待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和你一起回去。”
什么太平盛世,现在他们就在黑暗的时代中挣扎啊……
“求你……给我,解药。”
但是至少,他们还有彼此,他已经失去国家,失去亲人兄弟,他再不能失去,和他一样被困在囹圄里,可以相互取暖的人了。
第51章 不寐(2)
“来,酒都温好了,拿着,王晴?王晴?”
有人叫醒昏昏欲睡的王病,在一片混沌黑暗中,王病看看酒爵下一团小小的火苗燃烧着,那人继续笑道:“你不想再跟我喝酒吗?”
王病眼眶通红,强忍着眼泪,嗫嗫嚅嚅道:“哥……”
江启明伸手过去抱他,埋头在王病耳边蹭着,“过来哥这边吧,哥想你了。”
江启明伸过来的手太具有吸引力,王病不假思索就握住了。
王病睁开眼睛,看到窗户透进来的阳光,灰尘飞舞闪着磷光。
他饿了,那些毒药烤得他全身都疼,他想要喊人,嘴唇动了动,声音还没发出来,喉咙已经冲上一股腥甜,咬牙吞下已经来不及,王病转头剧烈咳嗽着,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咳碎了,枕头旁边一滩黑色的血迹,连他自己看了都觉得无望,失血过多让他整个人都有晕乎乎的,他强撑着睁着眼睛,和身体做着无声的斗争。
岑立还没回来,万一他来了又看到他呼呼大睡,一定不会忍心叫醒他,可是他有好多话想跟岑立说啊…所以要等岑立来。
“侯爷!侯爷!等等您不能这样!侯爷。”
李雄跑在林毅身后不断喊着,有两个人得到林毅的授意把李雄截住。林毅几乎把百香楼的每一间房都开了个遍,终于在自己曾经待过的上房里,看到陈澈云。
冰已经融光了,门一开,里面的场景都一览无遗。
陈澈云惊愕地看着来人,手上的剑才刚刺进一寸,还没来得及做出松手的动作,他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此时陈澈云心里只有一个字:命。
林毅跑到岑立身边,把陈澈云一把推开,用他从未跟陈澈云用过的语气,暴怒地朝他吼道:“滚开!”
剑只进了一寸,夺人性命不能,解陈澈云心头之恨更不能。
虽然林毅来得及时,伤口并不深,岑立还清醒着,林毅拔出剑替他捂着血口,痛得岑立惨叫一声。
“没事吧?啊?这里怎么回事?!”
林毅摸到一块黏糊的肉,拿开一看,却见那剑伤上面,还挂着一块巴掌大的烫伤,血和肉汁搅在一起,散发着让人作呕的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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