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立又点了点头,心里想着饭该好了。
“五叔,我先去用膳。”岑立说完,一揖退下,去东厨端了粥,回到王病的房间。
王病躺在榻上,面容憔悴,眼神空洞,只有胸前微微起伏证明了他还是活的。
岑立开门又关门,王病都没看他。岑立把饭送到他嘴边,他只是木然地张口吃着,吃了几口就摇头表示吃饱了。
岑立知道他不好受,也没再喂他,俯身亲了亲他,王病眼睫颤了颤,没有回应。
“你再睡会,我陪着你。”岑立起身,摸了摸他的头,就着只吃了几口的粥当早膳吃下,把碗放在案上。回来趴在榻边,像一条忠贞的大狗守着他的主人。
过了很久,王病才有了反应,转过头,半垂着眼帘,淡淡道:“你不能在这,他们需要你。”
他只是个废人,怎么还能连累岑立?岑立可是太子。
“他们需要的只是刘华歆,而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岑立,闭上眼睛。”
王病:“你总不能一直守着我。”
“我能。”
“你不能。”
“能。”
“别太固执了好吗?”
“我能的,我能。”
“……”
王病叹了口气,他自己清楚,心里疯狂地在求岑立不要离开,可是这又有什么用……他怎能独自占有这个注定是为他人存在而存在的人?除了他自己,没人允许他这样做。
他只好闭上眼睛,刚刚哭得太厉害太累了,身体每个地方都在叫嚣着像被人用锥子锤打着,只有胸前是舒服而冰凉的感觉,就好比开在血海里一朵莲花,那是岑立送他的玉环,一直贴身戴着。
岑立看着王病闭上眼睛,很快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这才放下心,帮他包扎腿上的伤,看见他腿下面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
把自己伤成这样,还能不惨叫出来的,一定是失去感觉了。王病刚刚就是用这最狠最有说服力的方式告诉他这个事实。
岑立帮他包扎好了,替他把紧拧着的眉毛摩挲舒展开,自言自语道:“你走不了我就背你,手不能动了我就喂你,哪怕是聋了不能说话了我就写字给你看,我永远不会不要你,别难过了……”
这句话王病大概没听到的,岑立也不会当他的面再说一次,但是岑立有自己的办法,他要让王病开心,就得找到贺知年,这是王病唯一牵挂的事了。
或许吧。
刘辉业说孙离去了敌楼,岑立收拾了房间,王病睡得很沉,大概是真的累坏了,岑立帮他擦脸擦手,在他额头落了个吻,走出房间,转身刚巧碰上刘辉业。
岑立:“五叔,替我照顾他,我出去办点事很快就回来。”
“华歆,你不能……”刘辉业重重“哎”了一声,道:“去吧孩子,我会照顾他的。”
岑立走了,整个屋子就剩刘辉业和王病,刘辉业推门进房,看到榻上昏睡的人,他的腿不好,走得很慢,但还是走到榻边了,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拔掉上面的红塞,倒了一颗棕色的药丸在掌心,仔细地打量那人。
他突然觉得王歆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他总能在王歆身上感觉到不详的征兆,一看到他这张脸就无端的烦躁,而且他也姓王,总让他想起亡他国家的仇人王傅,自己说不清为什么。但最重要的是华歆把他看得比自己的族人还要重要,刘辉业怎么会不知道?这就超过了他能忍耐王歆的极限,于是他一咬牙,把那颗药丸塞进他嘴里。
“对不起,我不能让你再祸害我们赵国的王,他是所有正承受无边苦难的赵国人的,你不能霸占他。”
第63章 乱始(1)
岑立戴着斗笠在大路上走着,刚走到城门,迎面撞上一人,岑立抬起斗笠好奇地看向来人,是高悦。
高悦:“走!跟我来!”
高悦脸色很难看,不由分说拉着岑立躲进一间破屋子里,这里是其他骑兵的住宅。
岑立感觉到不对劲,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孙离呢?”
高悦直接跪下来了,抓着岑立的手求道:“殿下!孙离被抓了!我们潜入敌楼,看见一个被绑着的梁人少年,孙离要去救他,结果暴露了,孙离被抓了!他让我跑出来搬救兵!我们快去救他!”
“你说什么…”
“殿下,孙离是为了救那么梁人才被抓的,您一定要救他啊!”
“你先起来。”岑立想把高悦扶起来让他好好说话,可是高悦硬是不起来,非要跪着等岑立答应了才肯起来。
“我会救他的!你先起来,跟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半个时辰前,城墙下。
高悦把两名中途强抢妇女被他打晕士兵的衣裳脱下来,给孙离系上头盔带,自己才穿了起来,把那两具昏迷的士兵拖到暗处。
孙离:“城里城外都找遍了,只剩这处没找,高悦,待会我们先假装去城墙上巡逻,再进敌楼看看。”
高悦换好了衣裳,不太愉快地道:“只看一眼就走。”
孙离:“你跟在我后面,楚军没什么规矩,但还是要小心一点,有人搭话你别理,我来就行。”
“你不适合穿甲胄。”高悦皱着眉说。
“……”
孙离探出个头观察士兵的走向,回头由衷感叹道:“是是是,你穿真好看,像威风凛凛所向披靡的将军。好了,走吧。”说完拍了拍高悦的肩膀,高悦点点头,示意可以行动了。
两人上了城墙,一路碰到十几个醉醺醺的士兵,没人识破他们,一切比孙离想象的要顺利,他们到了角楼,接下来他们则假装巡逻累了,和其他士兵一样到敌楼休息,再没结果,就可以向太子交差了。
高悦跟在孙离背后三步的距离,警惕地看着四周,进入敌楼,他更加紧张了,连他前面的孙离都能从他混乱的步伐感觉到,好在楚兵散懒,警惕性不高,所以没人发现。
孙离感觉背后被人扯住,回头看,高悦的眼睛不断往右边飘忽,孙离看过去,赫然是一个人被绑在柱子上,垂着头,头发披散着看不到脸。
孙离点点头,两人朝那边走去,突然有几个人从另一边冒了出来,上去就是朝那人脸上招呼几巴掌,大笑不止。
“醒醒!梁狗!快来伺候你爷爷!”
“赵将军,这种粗活让小的来,您先等着。”
“快点快点,爷忍不了了,不行就拿马尿泼他,看他还装死。”
“遵命。”
“小鬼!”
其中一个士兵脱去那人的衣裳,往他腹部送了一拳,那人痛呼一声,边呕边咳嗽,抬起头。
孙离整个人从头凉到脚趾头,那张中原人的脸和青色的梁服,可不就是他要找的人!
要冷静!孙离朝高悦抛了个眼神,示意他别冲动,现在冒然上去救人,万一被那些士兵先认出来就不好了。现在他们还在楚军的地盘,只能静观其变,瞄准时机再下手。
贺知年吐了一地的酸水,但他没有哭,只是太难受了泪水被逼了出来,这是人身体的本能,他无法控制。
汗臭味和酒味混合在一起把他包围住,刚刚挨了几巴掌的他头昏眼花的,滚烫的手触碰到他的胸口,这种触感太熟悉了,七年来每一天都在重复上演的事,他怎么会不记得!
“放开我!”贺知年惨叫一声,浑身抖如筛糠。
“掰开他的嘴!让军爷我乐呵乐呵!”
“将军请!他已经浪起来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孙离强迫自己不去看那画面,纵然那是个素不相识的人,可他还是个少年,连惨叫的声音都还带着稚嫩的奶音,这样的人却在承受非人的虐待,任是铁做的心听了都要碎。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那些人提着裈兴尽方归,孙离左看右看,周围只剩下五个楚兵,都在喝酒,高悦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要做什么,小声提醒道:“别冲动。”
孙离点点头,道:“你先去探路,没问题的话再回来,带着他这么大一个人下城墙,中途千万不能被人发现。”
“……”
“快去吧。”孙离推了他一下,高悦只好讷讷地走了。
“殿下!我是去探路的,可是一回来,孙离不知道怎么的就被楚兵抓了起来,满元真!还有满元真也在!孙离看到我用眼神示意我快逃,殿下,我真的快疯了!”高悦越说越激动,他一想到那些人怎么对那个梁人少年的,想到孙离还在他们手上,心慌得像在锅里煮一样。
“高悦,你先冷静,冷静一下!我不会不管孙离的!”岑立知道现在不能慌,越慌事情就越乱,“我们先回去讨论对策,一定把孙离救出来。”
岑立刚说完,这间陌生的屋子的门被推开,来人看了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家的岑立和高悦,好奇道:“高悦?”
“钟奕!”高悦看到那人,刚冷静下来又变得激动起来。
钟奕看起来成熟稳重得多,岁月在他眼角留下如田地龟裂的痕迹,问道:“孙离呢?我早上才看到你们俩,怎么就你一个?他又是谁?”
一提到孙离,高悦又要发作了,岑立忙上前打断他,高悦看到岑立才想起来还没介绍,若是平时他一定会鬼吼鬼叫自我优越感十足地介绍他们的太子殿下,但是现在孙离吉凶未卜,他只悲伤难过道:“这位是太子殿下,钟奕…孙离被楚军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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