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曾说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放了他,是最能树立君子标杆稳定人心的。
王病才刚放下解开绳子的手,那老者就大呼一声“滚”,然后整个人压上去扑倒王病,这一扑倒就爬不起来了。
一个老得身体缩水的人重量不大,要压在岑立身上就是一拳头教他后悔扑上来找打,可压在浑身鞭伤还未愈合的王病身上,加之背后结实地与大地亲密接触,王病竟然比那个行动不便的老者更惨,痛得“嘶”了几声。
他甚至在倒下的一瞬间闪过一个念头——让岑立把他们都杀了不就好了。
痛的同时,王病更觉得难过——怨气这么大,看来在他们心中凶手的宝座已是稳坐无疑了。
稳坐凶手宝座之一的岑立提着那老者衣裳把他从王病身上移开,连放地上都是轻轻地放,要去拉王病,可王病也不是真娇弱到给撞一下就软如烂泥的人,自个儿就起来拍拍灰尘了事。
王病作势要去搀扶那老者:“阿伯,您身体如何?没摔着吧?您先听我们解释,我们并无恶意,你可以找买米的人打听,我们真要是敢杀人,就不会一来跟村民们买了几袋米,抢米我们都不敢,您觉得我们会去杀几个素不相识的人吗?图什么啊?”
王病在心里祈祷他不是个越老越糊涂的人,那老者喘了一会,无视王病自己手脚并用起来了。
“赵公!别跟他们废话!你们要杀要剐冲我们来!欺负老人算什么!”
王病:“赵公,不如这样,你们等白青佯前辈采药回来,有什么不解尽管问他,他的话你们总可以信吧?”
白青佯又一手济世救民的好医术深得民心,年龄比赵公还大,没人敢不敬重他,倚老卖老,所以他在这些山野痞夫眼中是个有分量的人物。
“各位烦请稍候片刻,我们一个都不走,和各位一起等白公回家。”王病总算出了口长气,委曲求全忍耐到现在,全是为了报答白青佯的救命之恩,岑立不用王病说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一直忍让着,他们都知道要摆平这件事最快最简单就是杀人了事然后逃之夭夭,但是这样的话会致白青佯于何地?
平常这个点白青佯就回家了,众人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王病最先坐不住了,挨到岑立耳旁说道:“白公从没这么晚回家过,我担心他出什么意外,你让你手下把他们打晕藏起来,还有尸体也藏起来,你跟他去采过药,劳驾你跟我去找白公,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岑立听到最后横了他一眼,走过去吩咐下属,几个眨眼的功夫就把成串的人给拍晕,藏到寺后半坍塌的破厢房里,尸体一并给塞了进去。
岑立留下小东四兄弟看着,剩余五个手下加上岑立和王病共七人。
夜晚山路不好走,岑立在前面开路,王病跟在后面,众人给岑立带到白青佯经常采药的地方。
王病:“我们只有七个人,我建议两人一组分开行动,大约一盏茶时间就回到这里放一块石头,再分头去寻找,回来之后再出去寻则是两盏茶时间,第三次三盏茶,以此类推,如果找到人就带回来这里,一定要等到人都齐了才可以回村,懂吗?”
众人齐应“是”。
岑立和王病两人一组,借着月光缓慢前行,附近一带山灵水秀,偶尔还有老鼠与王病擦脚而过,王病低头看见不少稀少昂贵的野生药材,可惜了现在不是采药的时候。他朝黑色山林大喊道:“白青佯!白公!”
岑立不紧不慢在前面开路,王病竖着耳朵听了一会,突然问道:“你有没有听到水声?”
“往前走有条小溪。他采完药就会去那里洗手。”岑立带他来到小溪旁,这是条约莫五丈宽的溪流,清澈可见水底的石头,弯曲着从远处流淌而下,泛着波光犹如丝绸。
王病四处看了一会,发现不远处在小溪中间有抹黑影,在圆滑的石路上艰难地走近一看,王病呼吸一滞险些栽倒。
溪流中间那个身体朝下漂浮的人,可不就是白青佯!
“找……找到了!”王病声音发抖朝白青佯跑去,水已经深到腰了,拽到人,王病却如何都拉不回,白青佯的尸体卡在两块石头中间,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不会被流走。
背后伸来一只手,从里到外格开王病攥着衣裳的手,岑立把他轻轻推开,抱着白青佯的两脚,整个人就给岑立从石缝里抽了出来。
好在溪流不急,两人很快就把白青佯僵硬的尸体给拉上岸,不用试探鼻息了,白青佯手脚蜷缩成初生婴儿状,彻彻底底的死透了。
岑立见地上有血,脱下他烂底的布履,看见一道两寸长的口子,想来定是刚刚在水里行走给划的。
“先包扎。”岑立毫不费力地拖过他的右脚,犹豫了一会还是扯下自己的束发锦带,圈着王病的脚打好结。
夏季溪水清凉,泡个澡并无不妥,岑立除了头发干的以外都湿了,身上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王病给买的那套。
五个日夜,这个素不相识的老者虽然说话难听脾气也差,但是对王病的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
王病只是觉得呼吸很费力,摸到白青佯的手,冰冷的。
王病低下头,半张脸陷在阴影里,喃喃道:“溺死的。”
“他煮好饭,放在桌上,说今天太阳太大,他不放心,要去看那些药草,怕给晒坏了,那些都是要是给我熬药喝的…”
“他知道我晚上睡不好,每晚都熬浓浓一碗安神汤,督促我喝下才去睡。”
“每次换药,他盯着不见好的鞭伤,愁地饭都吃不下,我一想下地走动,他就急地大跳骂我‘乱来,活腻了是不是’,我…”
“他跟我说他儿子从军,去年死在洛阳,我想和他解释,但他都没兴趣知道我是谁,把我当亲儿子对待,他像我爹,我爹…可是,他脾气那么差,又不像我爹……”
王病说到最后,已经是哽咽不成句,泪水砸在王病紧握着的白青佯的手上,似乎是想借眼泪把自己的生命传递给死者。
病患对医者的感恩依赖之情是旁人所不能体会的,特别是王病这种在死亡边缘走过一遭的人,更能体会到生命来之不易,而给予他第二次生命的人是白青佯,这个操着一颗“父母心”甚至不算熟人的医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鞠躬~~
第30章 送粥(1)
岑立以前看到的王病是无论何时都笑得出来的没心没肺的人,觉得哭这种毫无用处的体力活他是不可能会做的。
于是岑立很变态地想:你终于是哭了。
虽然是为了一个才认识几天的人才哭得肝肠寸断。
岑立:“我们走,离开这里。”
岑立只瞥了白青佯一眼,他虽救了王病,但也仅此而已,这世上还有更好的郎中,换了谁的来救都一样。看病给钱,人间常理。
只是白青佯一分钱都没要。
哭是体力活,王病哭累了,用湿了的袖口抹泪,脸上恢复成平静和蔼的表情,脸色白得跟死人一样,眼睛也红肿不堪,因为长期挨饿而深陷的眼窝下掩盖不住的疲惫。
王病兀自平复心情,面上像被冰封了的冷静,声音是不自觉的沙哑,道:“怎么走?杀人吗?这不是等于去告诉那些村民白青佯救了个杀人疯魔吗?现在首要的是把白公的尸体藏好,把尸体带回去也是徒劳,你我还会再多加个罪名,能瞒多久就瞒。”
跟往常一样晚膳还是他一口口喂眼前这人吃完,他才回破寺和那九人吃糟糠,谁都没想到,顷刻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岑立哪能不气?
“事又不是我们干的,冤有头债有主,这里离建康这么近,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哪有不查明真相就随便冤枉别人的道理!”
王病任由他发牢骚,悲痛感过去,理智就回潮般冲回大脑,他仔细地检查白青佯浮肿的尸体,除了两只脚踝处有紫色淤青外和额头摔肿外,其他地方都没有一点挣扎而擦破皮的小伤口。
这也很大程度地说明白青佯可能是自己老眼昏花不慎落水溺死的。
一个古稀之年的人,独自一人蹲在溪边洗手,突然着力不稳或者踩到滑石一头栽倒在溪水里,头就刚好碰到块石头晕过去,昏迷中溺水而死也是极有可能的。
白青佯自从儿子从军后几个月来都是独自一人采药,磕磕绊绊是家常便饭,这些白青佯都有告诉他,但是每一次都化险为夷,所以王病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次是个意外,但是白青佯从没跟人结仇,这点王病从经常来白青佯家送米寒虚问暖的乡邻就可以看出。
若要说白青佯身边唯一可疑的人,可不就是王病吗!
“杀白公的凶手和寺里三具尸体的凶手应该不是同一伙人,杀死白公的人只是要他死,并没有意折磨他,甚至连尸体都没来得及处理掉,就这样草率地让水流冲走,要不是他实在太蠢就是他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处理。”王病比岑立高了半个头,本来水只淹到他胸前,但在水中拖动尸体让他俩浑身湿透了,王病极不明显地打了个冷颤,可以说只是轻微地耸了耸肩而已,但却被岑立给看出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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